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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大门在风雨中屹立不动。
叶浔不动声色地去看这位记忆里的大少爷。
大少爷很敏锐,长柄雨伞的尖头抵着地面,抖落一地雨水。他低着头、身形微俯,拓在地面的影子浓得如一团墨,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直直朝叶浔回看过来。
对上他目光的前一秒,叶浔及时收回视线。
心脏在胸膛里急促跳动。
掌心也浮出汗水,叶浔很轻地眯了下眼睛。
……这样的人,居然是原主的“绯闻男友”。
尽管是谣言、传闻、假象。
叶浔还是产生了深深地危机感。
他不确定纪彻对原身了解多少,穿越过来没指南、没记忆传承,只有极少数时候能捕捉到一点记忆碎片。
原身一心一意谋上位,对纪彻的滤镜有一百八十倍厚,记忆里大多是被谁鄙视嘲讽、被谁穿小鞋、哪次聚会被孤立没能去成、在纪彻面前被人揭短等。
而作为原身的“绯闻男友”,纪彻总是置身事外,冷冷淡淡地撑额坐在聚会厅沙发一侧,百无聊赖地垂眼看着。
没有特权,没有偏爱,所谓的“绯闻男友”,更像是引起厮杀的诱饵。
也是根据这些记忆,叶浔推断出纪彻是个神经病,就喜欢看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时不时添柴加薪,生怕火烧得不够旺。
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很危险。
是叶浔循规蹈矩人生里,需要敬而远之地存在。
——他还是要远离纪彻,但现在,这句话需要加上一个定语,在尽量不引起纪彻反感的前提下,远离他。
纪彻的到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乔凡丧气地垮下肩,估计是没想到自己狠毒地一面会直接暴露在纪彻面前。
其他人更是畏手畏脚。
半点看不出一分钟前的嚣张。
“阿彻,咱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姜鸣轩合上伞,目光划过在场众人,笑着打破了寂静。
从小和纪彻一起长大,姜鸣轩深知纪彻那点特殊地癖好。
他自己则是个隐藏颜控,学院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看了眼即便狼狈依旧容光焕发的杜逾白,又看了眼低头缩脑地其他人,姜鸣轩说:“叶浔,你又带头欺负人?”
原身前科累累,不怪姜鸣轩指定他为第一责任人。
“不是欺负人,”叶浔没为自己辩解,学着原身的语气道,“……是一点小误会。”
另一边的周扬若有所思,忽然转过头,问纪彻:“是你跟杜逾白被关进一间休息室的事?”
他话少,却犀利。
直戳要害。
乔凡几人都是一静。
姜鸣轩又在笑,“我也听说了,学校里闹得还挺大,都在讨论你跟杜逾白,快说说你们都在休息室干什么了?”
乔凡紧张地屏住呼吸,叶浔也看了眼地上的杜逾白,又悄无声息掠过纪彻。
马场有专门为这群少爷们提供的休息室,原主曾去过两次,只记得奢华、明亮,吊灯辉煌,真皮沙发柔软厚重,惶惶人声中,负责人谦卑地躬身站在沙发扶手边,等待几位大少爷的指令。
所以这几人冒雨离开马场,弄得一身湿泞,是为了来帮杜逾白澄清?
想到这,叶浔竟有些松口气。
原身现在树大招风,一时退不掉、也离不开纪彻身边,如果纪彻真的对杜逾白另眼相待,不论出于什么目的,真心还是假意,都能让叶浔在这团漩涡里缓一口气。
纪彻正在拿纸巾擦湿透的头发和衣服,闻言头也没抬一下,“叶浔。”
他声音很淡,透着股厌倦地冷劲,没回答,反而叫了个不相干的人。
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窗外滂沱地雨水拍打着窗户,声势浩大。
叶浔一时没听清。
直到被乔凡隔空幽幽瞪了两眼,他才提起心,谨慎回道:“哥,怎么了?”
“是这样吗?”纪彻问他。
把杜逾白关进老图书馆教训是乔凡起的头,至于原因是什么,那太多了,从校园论坛里一行行往下数,似乎都是杜逾白犯错的证据。
哗众取宠、不服管教、满身反骨等。
休息室的事是导火索。
叶浔垂下眼睛,说:“是。”
看了眼纪彻的反应,姜鸣轩耸肩:“看来是你们冤枉杜逾白同学了。”
“他有什么冤枉的,纪哥才是真冤枉,居然被这种人缠上,还被牵连着跟这种人关到一块,晦气!”乔凡抬着头,愤愤不平道。
杜逾白呼吸一紧:“我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乔凡反唇相讥,“不知道纪哥在哪?那真是巧了,平时纪哥都在自己专门的休息室休息,怎么那天就这么巧,纪哥才进学生休息室没十分钟,你就跟着来了,你不是跟踪是什么!”
杜逾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事实就是这么巧,被人孤立以来他总爱去那间位于拐角处的小休息室换衣服,偏偏那天里面已经有了人,里面的人还是纪彻,紧接着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他就知道要遭。
事关纪彻,一个小时后两人便获救。
罪魁祸首惶恐不安地等在门外,是个女生,清纯又漂亮。门一开,便一个劲地低头,楚楚可地向纪彻道歉,杜逾白站在纪彻身边,无措地,被所有人忽略。
其实杜逾白一直有些隐秘的愧疚,觉得纪彻是受自己牵连,但现在,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借题发挥后,他情绪濒临崩溃,愈发讨厌起一切的源头,纪彻。
“既然我怎么说你都不信,”他嘴唇颤了颤,“那我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我看你是没话说了吧。”乔凡得意地像斗胜了的公鸡。
叶浔听着他们吵架,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纪彻,他不明白这位大少爷冒雨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是为了杜逾白,偏又冷眼旁观对方受冤屈。
搞不懂。
但他下意识地警惕,为这种白马王子从天而降的剧情感到不适。
或许是发现了剧情背后王子由始至终的冷漠。
“阿彻,杜同学真是跟踪你进的休息室?”姜鸣轩感兴趣地问。
“不是。”纪彻道,“巧合罢了。”
几个字。
杜逾白的眼眶瞬间一红。
他颤抖着吸气,用复杂的目光看了眼纪彻,缓缓挺直腰背。
……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
寂静在不大不小的天地里蔓延。
风雨声愈盛。
叶浔看了眼咬着嘴唇的杜逾白,再看一眼纪彻,悟了——原来是打脸剧本。
打脸来的太快,叶浔狠掐一把大腿,才跟乔凡一起涨红了脸,各自露出难堪又隐忍的表情。
“误会解开就好。”姜鸣轩又做起好人,“听说杜同学被你们带来老图书馆,我就猜到要出事,还好阿彻也同意来看一看。都是同学,以后好好相处吧。”
叶浔自动翻译,都是纪彻未来的身边人,以后再斗,今天先消停消停。
他怪异地沉默着,没发现周遭隐隐投来好几道视线。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发作。叶浔愚蠢又易怒,跟在纪彻身边的人里只有他什么表情都摆在明面,无论是羡慕也好,嫉恨也罢,叫人觉得蠢的可怜。
他不是容易善罢甘休的性格。
肯定会想法设法找杜逾白的茬,当着众人的面,让杜逾白没脸。
乔凡希望叶浔赶紧说两句话打压杜逾白的气焰。
看看杜逾白现在投向纪彻的眼神,小白花一样,装着清纯倔强——这种眼神他见多了,又是一个想往纪彻身上黏的臭虫。
叶浔不会放过他们的!
乔凡的自信随着时间一点点熄灭,他频频去看叶浔,眼神焦急。
叶浔仍然安静站着,手掌撑着桌面,黑发散落,眼皮低垂,一片雪色,因为发烧而神情恹恹,是不加掩饰的苍白病态。
很少见他这么安静。
只是发个烧,人怎么都烧不一样了。
“行了,就这样吧,”姜鸣轩也多看了叶浔一眼,“阿彻,咱们走吧,那边还在等。”
乔凡脸色扭曲,叶浔半永久性皱眉。
杜逾白低着头。
显然,三个人都不满意这种结果。
但姜鸣轩说的话,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纪彻的意思,所以没人出声。
等了半天纪彻都没动静,不是要走,也不是要留,众人的目光不由再次偏移。
门口高大的影子斜倚着,纪彻漆黑的额发还在滴落水珠,他低着头,看向杜逾白,问他:“你想怎么样。”
居然先问的是杜逾白???
乔凡气得直咬牙。
什么意思?纪哥也看上这乡巴佬了?!
叶浔还在一旁当木桩,乔凡发现他瞥了自己一眼以后,脸上跟着升起不满——搞什么,反射弧这么慢。
烧傻了吧这是。
“我要他们给我道歉。”杜逾白说。
乔凡这下顾不得反应慢的叶浔了,当即荒谬一笑:“给你道歉,你也配?”
单论家世,杜逾白这种人要不是学校给了他机会,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的面。现在居然让他给他道歉,真是敢想。
叶浔也冷冷扯唇一笑,“……道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还是太善良了主角哥。
又是打又是骂又是踹又是跪,道个歉居然就完了。
换位思考一下,叶浔觉得自己得要个几千一万做精神损失费。
“那就道歉。”纪彻一锤定音。
僵持的氛围被他粗暴打破。
乔凡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叶浔就知道打脸剧情没那么快结束,他微妙地挑了下眉,太子爷都尽职尽责地帮人撑腰了,他们这些小啰啰也该滑跪道歉了。
叶浔装模作样地挣扎一会儿,又看了眼纪彻,似在确定纪彻当真要让他们道歉,几秒后,才咬着牙关,低下了头:“对不起。”
其他人硬撑了没一会儿,包括乔凡在内,终于还是对杜逾白道歉。
气氛变得沉甸甸地,所有人头上都压着层阴云。
一向无往不利的舔狗团、不对,跟班团,这次在一个特优生身上栽了跟头,不是好兆头。
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完了,”乔凡说,“叶浔,你是疯了吗,居然向那个乡巴佬道歉。今天的事必须烂在我们肚子里,谁都不许外传,记住了没……”
“记住了。”
“杜逾白那怎么办……”
“你疯了吧,纪哥还在呢,待会再说。”
叶浔不明白他们的低落和心死,他只感到一阵轻松。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纪彻走了,他也好理一理混乱的思绪,努力再扒出点记忆碎片用来伪装自己。
总不能次次学乔凡的脸色。
三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走上平台,重新撑起伞,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伞檐洒下的阴影模糊不清,与远方阴翳的云层交叠。
雷声大作。
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
纪彻站在中间,肩膀被光影勾勒得宽阔、笔挺,他修瘦的指骨抓着伞柄,一阵冷风吹起额发,那道目光再次不咸不淡地偏头落了过来。
叶浔刚因放松而垮下的肩膀再次绷紧。
脸上又是下意识露出的笑容,别样地温顺、讨巧。
“哥?”
别出事别出事别出事——
快走快走快走——
纪彻就这么莫名奇妙地盯了他几秒,片刻后,收回视线,迈步离开。
“……”
风雨中响起低沉的交谈,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交错。
教学楼的尖塔没入云顶之中。
一片烟缠雾绕。
周扬又是那副要睡不睡的困倦模样。
姜鸣轩一脚踏入水坑,想到杜逾白,那张脸上在听见道歉后露出的雨后初霁般的清新笑容,他对纪彻说:“那个杜逾白,我看着跟叶浔他们不一样。”
细雨打在伞面,发出沉闷声响。
“叶浔他们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了,情况都不搞清楚就敢来抓人。阿彻,你也管一管,别告诉我你真把叶浔当绯闻男友了,我会笑死的。”
纪彻的袖口被雨水沾湿,深黑制服颜色加深,他垂眼看了会儿,语气随意,不知道在回答他哪一句:“嗯,我知道。”
“叶浔在你身边的地位够高了,别真养大了他的心。我看那个杜逾白就不错,听话、懂事、人还纯,要不要换个人上来试试?”
纪彻扫他一眼。
姜鸣轩顿时闭嘴,笑眯眯道:“行吧,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我去给老傅他们打个电话,也不知道他们交换生当的怎么样,能不能早点修完学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