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入，偌大的漆黑殿堂落入了斑驳的光圈，驱散了地狱中万年不变的黑暗与阴影。

路西法视野边缘隐隐发黑，似乎飘着一团黑雾，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飘渺声响，他闭上眼睛，放下鹅毛笔，抬手轻轻捏起了眉心。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周身气氛渐渐压抑起来，他感到有些头疼。

“吾王！”

莉莉丝的声音响起，耳畔的窸窣声响一瞬如风骤去。他睁开眼睛放下手，坐直了身体，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路西法正欲摆出优雅完美的微笑，莉莉丝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只是偶尔发作的头疼，并不碍事。”

莉莉丝想着，这莫非是上帝因路西法的背叛和堕落，对他降下的诅咒？

“你来有什么事？”

“前几日您说让我当您的直属下属，因此我来熟悉工作。”

路西法想起这件事，斟酌道：“那你先整理我从前的工作吧。”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莉莉丝身边，摘下了手上的一枚黄金指环，她看到他手中出现了新的指环，而原来的指环依旧在他手指上，应该是他使用魔法复制了一份。

莉莉丝接过指环戴上，它自动适应了她的手指，路西法施术，金色光圈扫描着现实的地板和墙体，末了一个巨大的亚空间荡开。

这里恢宏至极，万千明烛凭空高挂，光芒照耀每一个角落，放满纸张和文件的书柜整齐排列，延申到无限的远方。还有些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在各处堆成一座小山，她想起曾经那个堆满各色宝物的亚空间。不过跟那个令人兴奋的金库比起来，这里的文件和书籍多的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大部分文件都已整理好，你可以挑选一些看看，顺便分类一下处理好的文件。”路西法道。

“……没问题！”莉莉丝硬着头皮回答。

忽然她感觉到黄金指环上的符文隐隐发亮，似乎有人联系，她施术展开，虚空中跳跃处许多行泛着微光的字，它们一瞬叠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对……还有这个。”路西法看起来有些苦恼，“有许多恶魔会联系我，我需要你帮我回复他们的问候和信件，如果有重要的消息……”

另一个繁复的金色印记在空中画出，他补充：“你再跟我说，或是直接用这个印记联系我。”

“好。”莉莉丝回答，同时暗想，路西法一直以来都独自工作吗？连个秘书都没有？难以想象这工作量他每天要工作多久，难怪他一直很少在外闲逛或是参加宴会。

“那我先失陪了，有问题找我，我不会走远的。”

他走后，莉莉丝层层绘制出了属于路西法的另一个印记，华美六翼展开包裹成一个圆，中间是由许多直线和三角形组成的复杂星形。她想，这个印记应该更少人知道，而今天起她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她抹去印记，把目光放在交叠在一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发光文字起来。

莉莉丝不认识的恶魔：“吾王路西法陛下，今日军中事务依旧繁忙，我有感而发，祝您工作顺利。”

“陛下，今日得了一瓶美酒，进献给您，祝您身体安康，心情愉悦。”

“吾王，几日不见，甚是想念，请您安。”

……这种无关紧要的问候也能发给路西法？接着她又发现成千上万封类似的信件，并发现记录中路西法的回信从“也祝你工作顺利”、“我很好”、“日安”，变成了“已读”、“已阅”、“阅”，再变成了“如无要紧事勿要再联系！”、“不用再向我问好！”，再到屈服于现实，只剩“哦”、“嗯”、“。”。

最后的最后，变成已读不回。

她想，难怪路西法说起这件事时那么苦恼！然后她又想起，自己从前好像也这样频繁打扰过他。

她拿出法杖，将所有收到的信息分散展开，一一回复。然后，她发现了一些堕天使的信件。路西法一直很关心堕天使们，她决定要好好回复，便展开细看起来。

来自别西普的信件：“路西法，我不想回去，凡界有更多好吃的，比地狱好多了。不要再找我了，凡界是我新家。”

莉莉丝无语，原来别西普这个吃货是跑到凡界吃东西了啊？但是他那副傻傻的样子，她严重怀疑他会暴露自己。

路西法的回信记录：“可是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忍心丢下我们吗？你把爱吃的都报上来，凡界有的食物，我会让地狱也有的。”

别西普的最新回信：“好吧，那你再给我一百年，一百年后我一定回去。”

莉莉丝大跌眼镜，怎么觉得路西法有点可怜又卑微？然后她斟酌一番，回复别西普注意安全。

来自玛门的信件：“路西法，我在凡界创业才成功，赚了许多黄金，暂时不想回去。而且，我回去了，谁照顾别西普那个傻子？”

来自萨麦尔的信件：“路西法，我已经到了休假地点，一个无名的荒凉星球。这里只有我一个活物，很好，请不必为我担心。”

她深感佩服，不愧是萨麦尔，为了躲避他人竟然跑到别的星球去了，她觉得她，自己无需再白费工夫联系他了。

一连几小时过去，她回复了所有信件，并将一些涉及地狱的重要报告转发给了路西法，如阿撒兹勒与拜耶利残党的战斗报告、天堂的最新动向以及疑似天神显灵的情报。

她开始整理查看工作文件，将海量信息记录入自己的大脑，根据路西法的分类规则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好，做完这些又过去了好几日。然后她离开了亚空间，出去寻找路西法。

他仍旧静静坐在桌前，但莉莉丝不再觉得他高高在上，相反因此前了解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还觉得他跟别的恶魔君主和堕天使比起来，确实平易近人许多。不过，他似乎更喜欢独自一人。

“工作完成了？”路西法问，这比他想象得要快许多。

“是的，吾王。”莉莉丝回答，“您还有什么工作是我能处理的？”

“正好，你帮我处理这些剩余的文件吧，我的浇花时间到了。”他站起来朝外走去，又补充，“这些工作都不急，你若是累了便先休息。”

“好。”莉莉丝回答，心想着路西法业余爱好之一是赏花养花。

莉莉丝目送路西法离开宫殿，然后登上高台，站在属于地狱之王桌前，路西法这就把自己的位置交给她了？这些东西都是她这个小小恶魔能看的吗？

她坐了下来，漆黑光滑的玉石桌面下隐隐有光芒闪烁，似乎有复杂的术式。她仔细研究了一番，是用来辅助办公的。不愧是晨星天使、天国副君、地狱之主，这样的精妙复杂的术式都能做出来。

莉莉丝开始仔细核对各类报表和公文，并根据路西法的风格备注记录。时间默默流淌，她将处理好的文件复制备份至亚空间，然后分发传送到它们来的地方。

她伸了个懒腰，扭头惊讶地发现待处理文件的高度不降反升。

……啊？是我眼花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查看。

原来这办公桌整个都是路西法的魔法术式产物，发送来的消息、文件、供奉等所有东西都会被桌子内部的亚空间存储起来，再按时间、优先级等规律不断被呈上桌面。

莉莉丝突然有点后悔来当路西法的下属，这也太折磨人了吧！？这样的工作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工作。她得加速了，不然桌子吐出来的文件就要把她淹没了。

莉莉丝奋笔疾书的时候，路西法正在城堡外的月夜花海中漫步，魔法制作的如毛细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在他的发丝外套以及花瓣绿叶上凝成小小的露珠。

这片莉莉丝送给他的花海，是他在地狱最喜欢的地方，无论心情好坏、生活闲忙，他都定时出现在这里。从前在天堂，他对遍地的繁花视若无睹，而在黑暗贫瘠的地狱，他变得常常为它们驻足。

有时候，为了看昙花一现，他会等上一整夜。那时他会想，连如此脆弱的花朵都能在地狱生存、绽放，他也一定可以。

玫瑰如火盛放，他觉得这是很衬莉莉丝的花，她和玫瑰一样明媚热烈、蓬勃带刺。在万魔殿开会时，他常常能透过花瓶中鲜红玫瑰的间隙，看到她那双同样鲜红明亮的眼睛。

想到这，他觉得办公桌上有玫瑰也许会让她心情变好，就像他在万魔殿看到玫瑰时一样。于是，他折下一朵朵红玫瑰，精心修剪，捧在怀中朝主殿走去。

待他走到公文后莉莉丝身旁，才发现她趴着睡着了。他细细嗅了怀中的花，为她感到可惜，因为她不能立刻看到仍带着香气的新鲜玫瑰。

他伸手，想捋顺她脸颊上的一缕乱发，却突然想到久远的往事：他身为路西斐尔初次到伊甸园时，莉莉丝不过是到他膝盖的小孩，他伸手想摸她的头发时，却冒犯到她，被她瞪一眼推开了手。

在那之后，她还跟亚当吵架打架，然后一气之下说出上帝的名讳离开了伊甸园。

……嗯，莉莉丝不喜欢别人碰她。他想着，四周空间转换变动起来，转眼莉莉丝躺到了一间客房的床上。他将玫瑰花插到床头柜的花瓶中，施了保鲜的术式，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