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使用过度，仿佛神经被直接剥离了出来，裸露在空气中，经受着过于粗粝的刮擦。每一次刮擦都会带来连绵不断的钝痛，冲击着残余理智。

许霄已经被迫翻滚到地上，大脑过度疲劳到了极限，难以调度起正常神经。他只能侧躺在地，像条离水的鱼，短促地喘息，四肢在本能反应下出现轻微的抽搐。

在前来D区的途中，齐戎便粗浅地了解过了意识训练后的处理办法：先补充专用电解质水，然后摄入特制能量棒。有条件的话使用元神经共振仪，能够更快地缓解疼痛。最好的方法是浸入极星溶液，进行全身疗养。

元神经共振仪和极星溶液当然是没有的。泰礼在所有意识训练室都备有电解质水和能量棒，方便了齐戎。

他打开一瓶水，将软管吸入口小心地送入许霄口中，同时注意控制流速。

现在许霄累到连吞咽功能都无力完成。如果电解质水流动过快，口腔吸收不了，只会从嘴角溢出。

许霄忍受着阵阵疲乏和钝痛的同时，还不忘在脑海里模拟自己躺在地上呆滞流口水的样子，总觉得好丢脸……

一瓶电解质水补充完毕，齐戎盘腿坐下，撕开了一袋能量棒，徒手掰成小块，送进许霄嘴里。

对方汗涔涔的，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湿透了。深蓝色短发被打湿，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边，似乎连眼底都映出了水汽。

齐戎低头注视着，喂下了第二块能量棒，然后微微上移，用干净的指尖将对方黏在眼角的一缕发丝小心地拨弄开。

他终于开口了：“你从没说过意识训练有这么痛苦。”

能量棒无需嚼食，含在口腔里就会自动融化。许霄恢复了一点力气：“只是磁性周期会这样。”

情绪感应传达来一阵阵疲顿，齐戎没再说话，保持着安静，喂完了一袋能量棒。

钝痛渐渐消失，只剩下倦怠。许霄不愿再躺在地上，这样被齐戎完全俯视的视角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坐了起来，拿仪器当支点地倚着：“发生了什么事，又被刺激到了吗？”

齐戎是盘腿坐着的，右手撑在膝盖上，手掌支着下颌，视线在看许霄，又像在出神。

许霄懒得动弹，只肯动动脚尖，轻轻踢了下对方的小腿外侧：“看什么啊。”

“我在思考……”齐戎缓声道。

思考什么，却没下文了。

许霄觉得对方今天奇奇怪怪的，但是他太累了，没有心思去追究，索性闭上了眼睛休息。

思绪逐渐飘远，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后背和肩膀被撑住，随后被轻柔地放倒平躺了下来。

他睡得更深了。

……

醒来时，眼前是昏暗的夜色。窗外路灯摇曳着树影虚虚地投射进室内。

手掌下是编织地毯的触感，他在训练室睡着了……很安静，身侧有一道背向而坐的人影。没有光线，无从辨析是谁，但能从背影感受到熟悉。

“几点了？”许霄的声线尚且带着一丝沙哑。

“快七点半了。”齐戎转身回头，身前是腕仪投影出的引擎结构图，光线柔和低暗。

“竟然睡了这么久……”许霄打了个哈欠，坐起身，问道，“你一直待在这里？”

“在修改许多的改装方案。”齐戎轻轻挥手，将投影移至对方眼前。

“改装方案不是定好了吗……你有新想法？”

“对，受你激励，做了一些改动。”

“受我激励？”许霄怀疑的目光越过了全息投影，落在齐戎身上。

窗外路灯阴晦，靠近走廊的玻璃窗已调整为不透光模式。室内没有开灯，仅有投影的光芒，暗淡模糊，连带着齐戎的眼神也跟着朦胧不清。

“不如先看看新方案是否可行？”说着，齐戎调整全息投影。

引擎逐渐收缩为机甲的一部分，许多熟悉的造型出现在眼前。

他并未直接陈述新方案，而是先从焦氏试飞会说起：“这次焦氏学院邀请的都是远程机甲，也就是说，竞速过程中基本上不会有近身攻击。”

“没错。”许霄点头，“当然了，可能难免会有一些近身战斗，但机甲武器肯定都是适配用于远程攻击，近身伤害不会有多高。”

然后齐戎顺着说道：“所以整场比赛只需要考虑远程攻击。这类攻击距离远、能量波动大，而机甲配备有感应系统，能够及时扫描附近的能量波动和方位，提醒师士闪避。

而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够实现百分百闪避，取决于两点：机甲性能和师士操作，对吗？”

许霄心里开始生出不妙：“……你的想法是？”

齐戎指向全息投影：“卸掉许多的一半装甲，主要是胸甲和肩甲。”

许霄一愣，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装甲系统是机甲的重要组成，为整体提供主动防护，可区分为固定装甲和附加装甲。

固定装甲是为了保护必要结构所必须安装、且不能拆卸的部分。附加装甲则具有模块化优势，师士可以根据操作需求在允许范围内进行自由配置。

就像齐戎刚才所说的，如果在对战过程中，师士未能实现百分百闪避，那就是装甲系统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比如转身躲避过程中后肩回撤不及时，不慎被击中，附加装甲可以减少机械结构的损伤，尽量确保关节功能不受影响。

而在机甲的整体防护中，胸甲和背甲是防护等级最高的部位。因为驾驶舱位于机甲胸口，感知系统和操控系统的中枢也聚集在这里，功能关键、目标面积大，属于要害部位，所以是装甲系统的重中之重。

肩甲则关系到肩部关节的灵活性。

机甲的双臂往往具备多种功能，如攻击、格挡、平衡等等。肩部结构受损，甲臂无法调动，甚至可能对机甲驾驶造成严重拖累。

许霄有些不敢置信：“如果卸掉胸甲，全程就只能靠操作来闪避攻击……一场比赛至少有半个小时！你知道这对师士的要求有多高吗？”

齐戎反问：“你会做不到吗？”

“我……”许霄既不想灭自己威风，又觉得对方未免过于异想天开。

齐戎又道：“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他神情温和，并不是那种笃定的掷地有声，而是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你一直在努力、在进步，我看得很清楚。两年前，你只能完成六个小时的高强度负荷训练，现在变成了九个小时。

前庭功能训练，你从结束后的眩晕呕吐，逐渐耐受至完全适应；超重耐力训练，你从一年级时的最高10G环境，逐渐升至12G环境。”

许霄忍不住嘟哝：“……你知道这只是因为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来自于母亲家族的天赋。

当初那位参与创立云冰研究所的齐家人主动接受了改造计划，未能获得特殊能力。其子女曾显露关于身体柔韧性的天赋，但未能成功遗传。许霄的母亲也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但是到了许霄，却天生柔韧性极好。而且可能是立志成为师士、于是从小训练的缘故，在超重耐力上也具有一定天赋。

柔韧性好，再加上驾驶舱柔性复胶的保护，使得他更容易操控机甲完成更高难度的动作。

超重耐力高，就表明能够耐受更大的重力加速度。

因为在引擎提供的充分动能下，机甲能够实现瞬时加速。加速所用的时间越短、速度越快，师士所要承受的重力加速度就越大。

普通人所能承受的加速度是2G。一旦超出范围，人体的组织器官和血管骨骼都会出现不适，严重者甚至直接内脏破裂而亡。

通过严格训练，这种承受能力能够得到显著提升，同时柔性复胶也可辅助减缓师士所需承受的重力加速度。

以0.8秒达到1.0节音速为标准，经过柔性复胶的削弱，师士所要承受的重力加速度大约在3G左右。

而市面上的机甲普遍可达3.0~4.0节音速，这也就要求了师士必须在最低8G重力加速度的环境中保持清醒，并且完成各种操作。

所以在所有师士的第一堂课上，由于初学者尚未经受任何训练，授课老师只会要求完成发动引擎，控制机甲走路、挥臂、转身等简单动作即可。

但是许霄的第一堂课出人意料。

在关上驾驶舱门后，专供初学者使用的制式机甲接连做出了诡异的蠕动和翻滚、一瘸一拐的疾跑，最后一头撞上仓库墙。授课老师经验丰富，一边呼叫医疗中心，一边指挥机器人拆卸舱门。

没想到许霄不仅没晕厥，还自己撞开了舱门，爬出来吐了一次，头晕恶心了二十分钟，就再次活蹦乱跳地坐进了第二台机甲。

第一节实践课尚未结束，许霄便被带去做了测试。结果显示，在未经专业训练的前提下，他天然能够承受4~5G的重力加速度。

师士朋友如狄莲、明中翳等人，没少对此表示羡慕嫉妒恨。

此时此刻，齐戎却是心下叹息，出声：“虽然我不是师士……”

抬手，情不自禁往许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嘣，动作很轻，象征意义居多，以期弹走对方的迷茫。

继续说道：“但是我认为有些道理，一通百通——天赋只是降低了入行的门槛，然后在能力越往上走的时候，作用越变越小。”

一如他继承新晶仓库，难道仅用一句机械天赋就能概括吗？

尚未成年时便在旁观自学机械处理。父母遇难后，一边完成线上义务教育，一边自学机械工程，还要不断试错、不断试验实践技术。又靠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完成客户订单，最终重振新晶仓库的名声，又岂止于简简单单的“天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