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新方向，并且是采用与以往改装截然不同的逻辑，所有人都很兴奋。邬可也被紧急叫回206号仓库。后勤组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一直在激烈讨论和商议可行性。

一开始，狄莲和明中翳还能参与提议。接着伴随后勤组的探讨越来越深入，他们越听越迷糊。

而且在思路打开之后，蔺银和姜航灵感迸现，根本顾不上解释。

两位师士面面相觑，试图理解、然后放弃，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们又没有自己的专属机械师，更不曾同姜航或蔺银合作过，有所担忧实属正常——不得不说，再一次嫉妒许霄了。

狄莲比较潇洒，在说不上话又帮不上忙的情况下，干脆继续去死磕理论学分了。

泰礼学院每个专业的毕业证书都有分级，对应有不同的毕业奖励。机甲驾驶专业是六年制，毕业证书分为甲、乙、丙三个等级，奖金分别为十二万、八万、四万星币。

她的实践课分数很高，完全满足甲级证书标准。但是以前不重视理论课，欠了很多学分，若是没能补上，十二万星币极有可能缩水到四万。贫穷如她，绝不容许这么大一笔巨款在眼前溜走。

明中翳选择了另一条路，待在仓库不挪窝。一边线上汲取各种机械工程知识，一边旁观姜航对重明鸟的规划，遇到半懂不懂的地方就冒头提问。姜航耐心不够好，容易暴躁，每次听到一些在她看来很基础很低级的问题就觉得烦，却又忍不住当老师给他说明白了。

至于齐戎，他是最有条不紊的那个。

毕竟一开始便定好了釜底抽薪的基调：卸掉许多的胸甲和肩甲。

这是为许霄量身定制的想法，自然省去了讨论和抉择究竟如何做才会更有利于师士发挥的过程。他要做的无非是同姜航商榷引擎回路、同蔺银分析武器结构、同邬可确认能源传动调整。

……

修改好传动路线的最后一点细节，齐戎捏了捏眉心，抬起头，这才发现窗外已然天黑。

本来还打算去D区看看许霄的训练情况，现在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还在。点开腕仪，果然在傍晚收到了许霄的讯息，言明已经完成磁性周期，先回家疗养了。

齐戎走到仓库外活动手脚，顺便放松心情。

身前是裹住清风轻轻摇曳的香樟，不远处的路灯倒向鹅卵石路面，映射出细长暗影。

天上是满月，洒落莹莹白光。

他走到树下的长椅坐下，仰头在浓密绿叶间寻找幼鸟的踪迹，也编辑了一条询问训练结果的消息发给许霄。

没多久弹出视频通话的窗口。点击接受，画面映入许霄肩颈以上的部分。

他身后是光洁瓷白的疗养仓，极星溶液贴着皮肤缓缓流动，线条分明的锁骨若隐若现。疗养室以舒适温养为宜，蒸汽升腾，健康饱满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注意到齐戎身后的背景，许霄懒散发问：“还没回去？”

“在忙着修改方案。”齐戎的视线从乱而湿的深蓝短发扫向微微凹陷的胸锁关节，确认了对方精神面貌尚好。问道：“训练结果怎么样？”

许霄挑起嘴角，轻哼：“75分。”

“进步很大啊……那看来新方案是改对了。”齐戎笑道，“许多的方案最迟明天敲定，然后是具体改装，大约需要四天左右。所以你可以多休息会儿。”

“四天会不会太紧张了？”许霄皱眉，“而且你的基因病问题……？”

距离齐戎上一次发病已有二十多天，眼下接近再次发病的时间。思及那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的赤红雾丝，不禁担忧这次会不会又发生其他变故。

齐戎宽慰：“目前感觉不错，比较稳定，有点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状态。”

“真的？”思及对方未成年前便是靠着新晶稳定发病，许霄释然：“这倒是意外之喜。”

“你也有基因病？”一道声音突然冒出，明中翳站在长椅后方的仓库墙边。

他自学机械理论学得头晕脑胀，出来透气，意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然后上下打量着齐戎。简易工作服也遮掩不住的肩宽比例，双腿修长，整体来说体型匀称强健。据姜航说力量还很大，跟弱不禁风完全挨不上边。很是怀疑：“看着不像啊……”

再一转头，瞥见全息画面里的许霄，明中翳更纳闷了：“大晚上搞视频露出，你俩真的没在谈？不会是玩什么虽然上床了但彼此还是好兄弟的把戏吧？”

许霄抿直唇角：“……揍得狠点。”

大概是嫌弃明中翳那张脸，他挥了挥手，移开微型摄像头，对准了疗养室中央桌上的水生盆栽，画面定格于靡丽的花朵。有淅沥水声传来，应当是他准备结束疗养、起身去换衣服了。

齐戎并未动怒。最近待在仓库的这段时间，除了早已熟悉的姜航，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

蔺银背景不小、心有城府。狄莲直接干脆、不屑于拐弯抹角。狗儿行胜于言、喜好独处。明中翳玩世不恭、博人眼球……这些并不是齐戎出于防备心理进行审视的结果，根据言行举止判断对方的性格和为人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实际上，他所洞察到的要更多。

“重病缠身却硬撑着当一名师士，一方面是出于爱好。另一方面，也许是为了出风头，收获别人的赞叹和钦佩。”齐戎并未回头，依然看向视频窗口，说得慢条斯理。

而长椅后方，被评判的当事人肉眼可见地拉长了脸。

齐戎继续论述：“言语尖锐，故意阴阳怪气，说不定也是为了在集体里寻求关注。因为只有大航每次都会给足情绪价值，所以哪怕这种情绪价值是负面的，也还是乐此不疲地去招惹她。”

投影画面再次冒出许霄的脑袋，一头凌乱茂密的短发，发梢轻快地跳动着。只见他大声赞同：“你说得对，就是这样！”

明中翳一手撑住仓库墙壁，一手捂住胸口开始咳嗽，也不知道是真给气到了还是装的。

齐戎不为所动，犹如对方不在现场，自然地同许霄交谈：“这种情况，很像是幼年心理创伤导致的自我评价感过低和依赖性增强，前者会导致刻意的自我贬低、做出一些恶劣行为，后者则会不自觉地寻求别人的肯定。”

在了解更多内情的情况下，许霄豁然开朗：“幼年心理创伤……寻求关注和肯定……原来如此！”

这种恍然并非同齐戎一唱一和的配合，而是真实的感慨。

他和明中翳是在某场比赛上认识的，后来又当过几次竞争对手，属于点头之交。对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不管机甲技术有多好，许霄都懒得深交。

转折来源于一次与专业毫不相干的意外，发生在位处第一大陆的云冰研究所。

作为分红股东，许家每两年都要去云冰研究所验证身份。母亲长期旅游后，就由许霄代劳了。

那天他结束身份验证，离开会客室，路过一间等候偏厅，正好撞上明中翳。

许霄并未多想。对方身患基因病，前来云冰研究所求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是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明中翳则神色僵硬地点头。

很快，他就知道了对方脸色不佳的原因。

身后追上来一个年轻男人，与明中翳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气色却要好得多，身体也没那么单薄。紧跟而来了一对中年夫妻，面相看上去像是一家人。

在拉拉扯扯的指责和讽刺中，许霄迅速明晰了一切。

一对双胞胎尚未出生便被查出基因病，医院建议流产，但最终他们都被生了下来。状态稍好的哥哥被父母留下，费尽心思寻求治疗；呼吸微弱的弟弟被送去政府救助中心，不闻不问。

而明中翳之所以出现在云冰研究所，既是为了治病，也是某种新型药物的试验对象。正是依靠这种方式，他才能支撑起作为一名师士的开销。

许霄无意刺探别人的家庭创伤，转身准备离开。

对面，明中翳大概刚接受一场药物试验，身体状况不佳，面对所谓家人的“关怀”，只想作呕。

然后是许霄呼叫安保请走一家三口，又将呕血昏迷的明中翳送进病房。

兴许是认为最难堪的秘密都被看见，也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明中翳反而变得有些自来熟了。

许霄宽容，尽管还是看不惯对方的言行，但是态度不再冷硬。往来得多了，倒也能称得上一声朋友。

以前许霄一直以为对方的偏激和讽刺是一种伤害转移，内心充满被父母抛弃的怨恨，于是本能地敌视别人。

现在经齐戎这么一分析，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为什么明中翳喜欢戏弄或刺激别人、却又聪明地点到即止，且很能拉得下脸道歉——究其根本，更像是寻求关注的手段，只是它幼稚而扭曲。

看了一眼脸黑成锅底的明中翳，许霄对齐戎摇头叹气：“哎呀，原来是个小可怜……那喜欢强壮的女人或男人，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大概率是吧，毕竟人总会渴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齐戎说道。他闲适地仰靠在长椅上，似乎完全不担心身后传来暴起的攻击。

想到了另一件事，齐戎嘱咐：“等结束了许多的改装之后，我上虚拟网取调查结果。不是说织梦巢对脑电频率有影响吗？你近期才完成意识训练，还是别贸然上线。”

当初拟定对鲜于执的调查时间是半个月，今天已经是8号，调查结果应该出来了。这件事算不得什么隐秘，无需避人耳目。

许霄应承了一声好，示意道：“你多注意一下身体情况。”

“我知道，别担心。”

两人沟通一如往常，完全做到了旁若无人。

黑着脸的明中翳，一言不发，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走回了仓库。

姜航在啃零食，见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不由警惕：“你又怎么了？”

明中翳脸色惨白：“被小情侣霸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