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寒拿着清风道人给的有助于突破修为的丹药,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一面是许久未突破的修为,是对自己给予厚望、希望自己尽快突破的清风道人;一面是不安,是自己对清风道人的怀疑。
本宗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招收门徒?为什么清风道人不愿意放他们离开道观?
为什么,师姐离开道观去到本宗后,从未联系过他们?
封闭的道观被人为凿出了一道口子,被困于其中的庄寒看见了外界透来的光线,他看清了道观的真貌,对这虚假的白墙黑瓦生了疑心。
可是他的良心、他的经历不允许他再细想下去。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是师父,是他把你那个活着都难的地方捡回来,你不应该这么想他。
他给你吃的喝的,教你道术,让你没什么太多烦恼地长到了这个年纪。
你该感激他才是!
又有道声音在大叫:不,不是的,不对劲,这个道观哪里都透着股不对劲!
山脚的村人叩响木门,庄寒从纠结中回神。
他一向对外面感到好奇,这回也不例外,他停下了纠结,支起耳朵去听,那村人支支吾吾地说了大半天,总结下来,就是求清风道人下山除妖。
清风道人因此离开了道观。
师父不在,庄寒下意识松了口气——太好了,他又多了几日来思考是否吞服丹药这个问题。他把视线放到别处,去看其他弟子的修行情况。
清风道人一走,部分弟子于修炼一事上又开始摸鱼偷懒,坐在修身殿前的庄寒看程六与程小九嬉戏打闹,向繁白则在一旁摘杂草。
按理说,庄寒作为大弟子应当出言制止,但他此刻却不想这么干,而是反常地观察起来,并对向繁白这无厘头的举动提出疑问:“花不好看吗,为什么只摘杂草?”
向繁白又掰下株杂草:“花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出来,程六喜欢花,采光了她会不开心。”
庄寒点头,继续坐在台阶上,看向繁白从殿前采到起居室,向繁白最后采集了满满一兜,多到在修身殿内摞了小两堆。
在这呆了五年的庄寒未曾想到,这满是砖石的地方,居然能有这么多杂草顶开砖瓦,顽强地长出。
“大功告成。”向繁白拍掉手上的草。
她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庄寒的好奇,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向繁白:“我想打架。”
庄寒:???
庄寒定着满头的问号,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个有时候会自顾自地说一些怪话的小师妹,最终还是决定发挥师兄的职能,劝阻道:“不可以打架。”
向繁白否认:“不是打架,你不好奇吗?我们修炼了这么久,体质都得到了一定的提升,却不知极限为何,这只是温故而知新的一种。”
庄寒:……这不还是打架吗。
向繁白耐心解释:“咱们不是修仙了吗,你不觉得自己身体各方面都增强了吗?我想测试一下,极限是多少。”
说罢,向繁白突然上前,冲庄寒挥出右拳,直呼庄寒膝盖骨,庄寒急急闪身,向繁白便直直打到墙上。
庄寒赶忙上前,要看向繁白的手,她刚刚那下是人都看的出来打的很用力:“手没事吧!”
“没事,根本不痛,你看。”向繁白展示了番自己白皙的手背,“不过也是奇怪,我都用了这么大力气了,我还以为墙和我的手至少要碎一个呢。”
“不要开这种玩笑。”庄寒黑脸教训道。
“没开玩笑,师兄你试试看,我想看看。你想啊,你都快炼气五层了,肯定提升的比我多,而且你不是要去本宗了吗,那里肯定要练武的。师兄你不如早做打算,届时学起来也快些。”
听到本宗,庄寒又丧气起来:“还没定的事,莫要胡说。”
好奇怪,面对程六和程小九时,他不会说这种丧气话,可遇到向繁白,他紧紧维护的可靠师兄形象崩开了个小小的缺口。
好像她不是新来的小师妹,而是离开了本宗的师姐。这个五岁的小丫头有时表现的老练又成熟,总叫人下意识忽略她的年龄。
又想起师姐了,庄寒郁闷地掐自己的手心,抬眼又看见向繁白提着拳头,要往墙上撞。
他把对向繁白老练又成熟的评价划掉,不由得又叹气。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你别打了,我来吧。”
向繁白就要打到墙,闻言立马放下了拳头,快的叫人以为她早有预料。
“多谢师兄。”
庄寒狐疑地打量向繁白,而后全神贯注,凝灵气于双拳。
达到某个极限后,他挥拳而出。
“砰——”
庄寒的拳头已近乎十成十的力击打到墙上。
“这墙。”庄寒惊讶地看着道观普普通通的墙,他手都打痛了,墙却丝毫未动。
向繁白低下头,若有所思,她蹲在地上,挖掉最后一株杂草,然后将新挖的杂草运到修身殿。
庄寒不知道自己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留了个心眼。
等入夜,诸位弟子都回房休息,他想着丹药的事情,迟迟无法入睡。
夜色已深,他突然听见脚步声。
有人,在入夜后出房走动。
道观设有禁制,寻常窃贼进不来,这脚步声听着熟悉,准是另一间房的两位师妹的其中一位。
庄寒没想多管,翻过身继续酝酿睡意。
但很快,鼻尖嗅到的浓重焦糊味,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小事。
他立马翻身下床,循着烟味过去。
修身殿那边不知为何着火了,火势巨大,庄寒指尖凝出水,但这简直是杯水车薪。
火焰越烧越旺,他眼底滑过惊恐,赶紧去叫道观里的其他人。
他带着其他人到茅厕旁边的水缸那躲着,几人龟缩在狭窄的水缸里。
程六聒噪,程小九哭闹,向繁白在中间安慰。
庄寒一言不发,脑海中好似混沌,丹药、师父、纵火者、师弟师妹们的哭号叫他从心底发慌。
……
山下,清风道人正与村人交谈,忽地,村人讶异地望向远处的天空,清风道人顺着他的目光回望。
滚滚浓烟升至高空,在整片碧绿中颇为扎眼,火舌从苍翠的山间冒出,吞吃着死水般的平静,事态焦灼。
“这,这不是道长的道观吗!”
清风道人盯着火光,焊在脸上的和蔼笑容出现裂缝,险些当场走火入魔。
那可是他多年的心血,关乎他道途长短。
火急火燎、连滚带爬地冲上山,他眼瞧着漫天的浓烟与火光,心急如焚地把自己的灵气灌入禁制。禁制一破就迈着老腿跑入,吸入了不少浓烟。他咳呛着捂住口鼻,满是血丝的眼球焦急地找寻。
他的宝贝啊,他培养多年的续命草啊!
只有灰烬,入目皆是狼藉,清风道人不愿相信事实,眼珠子像是魇住了那样飞速转动。
“想到了,我想到了!”
为了防止隐患,他给庄寒的那颗丹药加了他的精血,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找到那颗丹药所在。
静心感应,他穿过烟雾缭绕的修身殿,在位于上风口的后殿一处隐蔽的水缸里驻足。
深吸气,掀开水缸的盖子,他看见几个弟子完好地缩在缸里,他仰天长笑三声。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似乎是响应清风道人这句话,半时辰后,瓢泼的大雨降下。
但总归是烧了太久,道观里已住不了人,清风道人带着弟子下山住到山脚的村子里。
时隔多年,弟子们终于再度接触到外头的世界。下山路上,尽管道路泥泞,也挡不住他们撒欢的步伐,哪怕是较年长的庄寒,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程六拽着程小九在下山路上狂奔,地上的虫蚁慌忙躲入林叶深处,钻回湿润润的泥土,程小九害怕地大叫出声,生怕从山路上滚下,嘴大张着,吃了一肚子风,停下来时肚涨的难受,可脸上还是藏不住的喜悦,半点不见方才着火时的慌张。
庄寒在后面远远望着,心底还是一团乱码,为了掩饰,他扬声叮嘱道:“路上滑,你们跑慢些。”
但方一抬眼,两人就没了影,庄寒看着二人飞奔而去的脚印子,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羡艳,余光扫到师父低垂的嘴角和冰冷的眉眼,又收回自己的不沉稳,闷闷地说:“是弟子的不对,一时未看管住,叫观里走了水。”
清风道人侧过头,被烟熏黑的脸衬得他格外严肃。
“观里并无点火的物什,怎会走水。”
“均是弟子的过错,弟子当罚,”庄寒暗中打量着清风道人的神情,“只是弟子愚钝,怎么也想不通,还请师父明察。”
清风道人端详自己这位弟子许久,少年人的躯干还未完全抽条,却已能窥见日后的身强力壮,他又扫过自己骨瘦如柴的老手,心中的忌惮又添了几分。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看管道观失职,确是当罚,但念在你即将突破,你我师徒缘将尽,我便不计较了。你早日把那丹药炼化,往后,我便管不着你了。”
庄寒马上绕到清风道人前,躬身行弟子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所言,弟子不敢忘,就算是到了本宗,师父还是弟子此生所信所亲、不敢忤逆之人。”
天上阴云转晴,恰似清风道人的脸,清风道人抚掌大笑:“好,好,不愧是我清风之徒,只是修炼之事迟不得,你还得勤加努力。我山下之事忙完会回去重修屋舍,你好生修炼,我要你在回道观前突破炼气五层。”
“是。”庄寒朗声回答,背后却满是虚汗。
他记得。
在道观里,当水缸的盖子被打开,当他看到师父时。
他居然是在恐惧。
在师弟师妹们的欢呼声中,他恐惧师父所作的一切是精心策划的骗局,恐惧手里的丹药其实另有他用,恐惧自己日后服下丹药会遇到的未知境遇。
庄寒弯着腰,汗滑过脖颈,滴到松软阴湿的泥土里。
不敢抬头看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