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深被向繁白带回洞府后,恢复了人形。他呆愣愣地站在那,向繁白见到和灵主相似的脸,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郁结。
毫无疑问,她讨厌灵主,讨厌灵主那张欠揍的脸。
阿深长得比灵主落魄些,长发发灰,睫毛翕动,五官被磨灭了傲气与锋利,气质和他狼身时一样,甚至要更加可怜些。
头发遮挡住了阿深的大半五官,像是被雨打了皮毛,湿漉漉地缩成一团。
叫人想撒气都没处使。
向繁白往前走一步,阿深紧跟在后面,向繁白走出他的洞府,他也跟出来。
“你回去。”向繁白不喜欢被人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转头呵斥。
阿深还是杵在那,似乎全然没听懂向繁白的意思。
这神魂伤得是多厉害,人话都听不懂了。
向繁白只好回到洞府内,迅速看了遍徐曦给的书。
书上说,想要修复神魂,需得进入神魂受损者的识海,找到受损的部分,以自身神识为丝线,牵引神魂,将它们重新整合。修复神魂对神识的消耗极大,境界差距越大就越是如此。
阿深现在的身体状况处于一种很诡异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魂受损,他的修为从外部观测起来是金丹初期,境界和向繁白相差不大。
境界相差的大也没办法,修复神魂需要进入识海,容易看到阿深以前的记忆,这事只能她自己来。
她将神魂化作丝线,小心地探入阿深的识海。
识海可以说是修士最为重要的地方,会被严加保护,大部分修士的识海外围会有防范机制,像是在外砌了堵高墙。
阿深的神识也不例外,向繁白进入识海,只看见一片漆黑,整片识海被密不透风的黑色罩子网住,沉闷压抑。向繁白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缝隙。
识海凝结而成的丝线轻戳防护层,黑色防护罩泛起涟漪。
“还是不行吗?”
向繁白打算离开,像是事情发生转机的前奏,雪山崩塌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裂缝从底部开始,弯弯曲曲地延申,裂缝急速变宽,仰头都望不到顶的黑色正在崩溃坍塌。躁动的巨手从裂缝中伸出,它们疯狂而绝望地抓住那细小的丝线,正当向繁白以为自己要被那些手扯断时,它们虔诚地捧起她。
把她带入无边的昏暗中。
巨手们将她放到识海的中心,她惊魂未定地站在废墟里。
入目皆是狼藉,她虽未进过几次识海,也知这绝不会是正常识海该有的样子,荒芜和杂乱是主基调,灰黑的神魂碎如齑粉,它们被随意丢在各个角落,她站在这,望不到天空。
这里不像是识海,更像是无人打理的垃圾填埋场。
她只是想阿深不要跟着自己,为了这个事情处理这么大一个麻烦,不值得。
正要走,脚被拽住,巨手变小了,看着像细细的面条,麻绳似的拧成一股,拽住向繁白的脚。
向繁白要砍它们,面条状的手在被砍到前自发断开,而后重新缠在一起,扯着向繁白不让她走。
“松开。”她黑着脸说,它们面条状的身子塌成一团,软趴趴的,委屈地回到“垃圾山”窝着。
这东西好像有灵智,能听懂人说话。
或许可以这样……
“你们能模仿我的动作吗?”向繁白感应出两片相贴合的神魂碎片,把它们拼接到一块儿,再用神识的力量把它们粘合。
修复神魂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才这么一下,向繁白的神识就被消耗了大半。
它们又从碎片堆里探出头来,用不知有没有眼睛的头观摩她的动作,而后笨拙地拖出两块碎片,把碎片凑近,却怎么也无法拼成一片。
“不是,要找两块边缘相吻合的。”
她把刚拼好的神魂碎片拿近给它们看,它们分散开,按要求找了几块灵魂碎片回来,动手粘合。
向繁白检阅它们的成果,认为此法可行。
等这些小黑手实现自动化,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识海。
得益于这些聪明的小黑手,向繁白现在看阿深也顺眼了些。
她放心地离开阿深的洞府,走到自己的洞府。正要关门,就听“啪”的一声响——阿深又跟过来了,他半个脑袋被门夹住,中间的灰发翘起,左右摇晃。
他脑袋被挤得有些难受,挣扎着晃起来。
然后撞碎了她洞府的门。
向繁白:……
神魂修复需要时间,她忍几天就好。
她放阿深进来,在门口设了禁制和禁止窥探的阵法,把阿深丢在一旁,自顾自地修炼。
话虽如此,被人盯着修炼的感觉并不好,练剑、锻体也就算了,最烦的是学习新阵法的时候,阿深老是踩到她画了一半的阵法上,踩也就算了,他还老是无意识释放灵力,破坏掉自己幸苦画的阵法。
每日的修炼计划被人破坏,向繁白骂人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对上阿深那双懵懂的眼睛,又咬牙咽回去。
算了,不和傻子计较。
传音符亮起,向繁白呼出一口浊气,接通,阿深好奇地凑过来,灰色的长发落到她的肩颈。
向繁白突然想到阿深人傻了,这么多年可能连澡都没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接连丢了五个除尘咒过去,而后把他推到碰不到自己的位置。
实际上,修者的修为到大乘期,身体便不为凡尘所沾。
不然阿深早就馊了。
给向繁白传音的人是好友江涟:“繁白,有一事不知你能否帮个忙?。”
向繁白从脖子处挑出两根灰色的头发,丢到地上,又给自己施加了遍除尘咒,问道:“何事?”
江涟:“过几天的相思日,我聚宝堂要做活动,我脱不开身,你能不能帮我留一束相思花?我会付花钱的。”
向繁白眼角扬起八卦的弧度:“小事,花钱就不用了,倒是你,看中了哪位修士啊?”
“这个嘛……”江涟扭捏了半晌,不知该不该说。
向繁白连哄带骗,江涟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修士的名字。
这一说,还真是叫人大吃一惊。
“是你的师兄,萧卿浅,萧师叔。”
向繁白陷入沉思,细节展露在她脑海。
怪不得,怪不得她和师兄出去采购相思花所需时,江涟一个劲地要给他们打折。
原来江涟是喜欢萧卿浅啊。
虽说萧卿浅是自己的师兄,但论交情,还是江涟和她关系更好,于是她站到了江涟的角度,去分析自己这位新师兄。
论长相、修为和身份,萧卿浅身为美人峰亲传弟子,自然是挑剔不了。
可坏也坏在他美人峰亲传的身份,在美人峰,道侣换过十人以上的修者占据了大半山头,她师父也在这个行列之中。
虽然这么说不道德,但美人峰确实是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盛产海王和渣男渣女的“风水宝地”。
向繁白没有去打听过萧卿浅的感情经历,未知带来恐惧。
此刻,她切切实实地担心起自己这位好友,担心江涟发现两人没法在一起而伤心,更担心江涟和萧卿浅两个人在一起又火速分手。
“繁白,繁白,你在听吗?”
向繁白回过神,扯着嘴角:“在听,你继续说。”
“其实吧,我倒也不是抽不出空,就是不太敢去你们美人峰那边。每年的相思日都是萧师叔在管,你看啊,他那人总是笑盈盈的,要是我拿着相思花想着他,相思花凋零了,抬头又看到他的笑脸,我会很难过的。”
“你知道这种感受吗,就是,就是他明明不喜欢我,还要对我这样,我真的会哭的。”
向繁白不是很能理解,但在言语上表示了尊重和关切。
挂断传音后,她思考起相思日这个节日存在的必要性。
或许是为了让逍遥宗的恋爱脑弟子集中时间段发病,好在平时正常修炼吧。
总之,在阿深的灵魂修复到不会老跟着自己、可以好好待在他自己洞府内时,相思日如期而至。
相思花在夜晚盛开,在傍晚,各峰的修士聚集在相思花花田,花田旁桃花随风舞动,落日的余辉将粉嫩的花瓣染成琥珀色,蓊郁的花香沁润每位怀着好奇与忐忑心情的年轻人。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此刻,他们讴歌节日与浪漫。
太阳彻底落下,冰冷晶莹的月光俯下身,啄吻渴望盛开的相思花。
萧卿浅御剑飞在花田上,观察相思花的成色,待最后一朵相思花吸饱月光,变得和月光一样的洁白剔透,他颔首道:“可以了。”
等待的修士们“嗖”地声冲出去,推搡着去抢相思花,期间还折了好些株。
萧卿浅没去管底下这群为了抢花快疯魔了的修士,这块相思花田和徐曦的个人珍藏不同,相思日用的花田是美人峰专门辟出来的。
这块田比起徐曦的那块私人田要小上许多,平时交给宗门杂役打理。
相思花培育条件繁多,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前来抢花的修士还混入了坊市商铺里的人,他们抢到相思花后,高价出售给逍遥宗外的修士们。
白师兄也在争抢相思花的人群中,抢花的修士里还有金丹修士。
为了增加自己抢到的几率,白师兄还拉上了他那凶巴巴但是耳根子软的煤炭色师弟。
“那边还有一朵,你快拿啊!”
白师兄梗着脖子冲夏荆蛰大喊,夏荆蛰利落地把相思花切下,拿剑鞘打开几只蠢蠢欲动的手,把那朵相思花收入囊中。
然后大喘着气,脸色发白地被挤出人群,冲出来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抱……”夏荆蛰抬头,看清是向繁白,抱着胳膊瞧这抢花的盛景,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耳朵便羞红一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向繁白注意到是他,止不住地笑问:“你不是成天脑子里只有修炼吗?怎跑来这了?”
她不知道的是,夜里多风,美人峰那较弱的桃花瓣经不住晚风,悄然落了她满身。
细碎的花瓣落在那,玉白的肌肤笑得轻颤,桃花便又开了一回,清甜醉人的花香钻入鼻尖,叫人忘却了年岁四季。
夏荆蛰一时间忘了如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