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澄没有忘记过曾经和师尊接触时，突然听到的如小孩子一般的声音，他曾猜测过那或许是师尊契约的什么小灵兽，但不知因何缘由，说话声音会被他听到。

他此前想要探查这件事情，是因为他心里有种直觉，这件事对他很重要，只是后来被师尊驱离身边，他失去了接触师尊的机会，自然没办法再去查探，便只好将这件事暂时压在心里，以待来日。

后来来到烈炎之森，遇见了萧泠，还有钟天他们，经历了如此多的事，他几乎都将这件事给忘却了。

这道熟悉的声音，却又在他碰触萧泠时骤然出现。

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他耳边。

一模一样的声线，甚至是一模一样的称呼。

萧澄一瞬间浑身发冷，头晕目眩，难以呼吸，手都在细细密密地颤抖。

他忽然松开了萧泠的手，就好像松开了什么令他恐惧的洪水猛兽一般。

就好像，松开了就什么也听不到，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萧澄踉跄着往后退，下意识想要远离，他脚步不稳，如同来时那边跌跌撞撞，然后，毫无预兆地一脚踩空——

“小心！”萧泠伸手去拉他，想要将他拉回来，却出乎他的预料，被躲开了。

他怔了一瞬。

而萧澄，就在这瞬间，整个人如坠落的蝴蝶一般，坠落在了河流之中。

萧泠迅速回神，想也不想地伸手想要去牵他的手腕，却再次被躲开。

萧澄自己稳住了身体，伏在巨大的蓝色炎木的树根上，姿态极为狼狈。

“萧澄，你这是怎么了？”萧泠靠近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萧澄会这般反应，甚至两次躲开了他的手。

他很担心他。

萧澄不敢直视于他，侧过脸，垂着头，发丝贴在他的脸侧，面色苍白，手发着抖，他用力地咬住唇，眼眶通红。

萧泠担心又心疼：“萧澄……”

他再次试探着去握他的手。

萧澄再次躲开。

萧泠没有放弃，执着地去握他的手。

萧澄这次没有躲了。

他只是看着对方的手，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来碰他？

就当一切没发生过不行吗？

就当他什么都没听到不行吗？

他可以当作萧泠也契约了一只和师尊一样的灵兽，那种灵兽称呼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对，就是这样，没有错。

他在试图说服自己。

用一种十分荒唐的牵强的理由。

他想，萧泠和师尊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师尊救过他，却是因为师徒之缘，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利用，冷淡又不近人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萧泠呢。

萧泠和师尊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萧泠温柔又善良，也救过他，说他很好，他们一起经历过种种困难才走到现在，他会安慰他，温和地听他说话，还记得他喜欢看日出。

这样的萧泠，和师尊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又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萧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忽然攥紧了萧泠的手，他抬起脸看他。

那张漂亮的脸上有着期冀和胆怯，还有小心翼翼。

如此苍白，如此可怜。

叫人单单看着，就心疼得要命。

萧泠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攥住了，疼的厉害。

“萧泠。”萧澄握住他的手，紧紧的。

此时此刻的萧泠也根本想不到什么克制的事，他双手握紧了青年的手，看着狼狈不堪，眼眶通红的萧澄，他担心又心疼，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在，萧澄，我在。”

萧澄看着他。

看看萧泠，看看他啊，看看这张脸上布满的焦急、担忧与心疼。

甚至似乎还有些别的，他看不懂的。

这样的萧泠，怎么会是师尊呢。

是他错了。

“萧泠，我——”萧澄刚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宿主，萧澄这边没什么问题啊，一切正常，他到底是怎么了？】021检测过后，没发现萧澄身上有什么异常。

方才萧泠觉得萧澄特别不对劲，即便为钟天的事有些伤心，却也不至于此。

方才的萧澄，就好像忽然陷入了什么混乱一般，但他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便让021去查探萧澄是否有异常之处，却也是一切正常。

所以，萧澄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澄，你想说什么？”萧泠问出来这句话之后，看见萧澄的神情，呼吸一滞。

青年的神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泛红眼眶中积聚了泪水，在这一瞬，忽然滚落。

萧泠看着他，喉咙发紧，心中泛起密密麻麻地痛意来，他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澄到底为什么痛苦至此？

萧泠手都在发抖。

而萧澄再次听到那道声音的时刻，终于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萧澄心里一片空洞，握着萧泠的手，任由自己，走向绝望：“萧泠，我好像还不曾告诉我过你，我有一位师尊。”

萧泠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但看他似乎有些平静了下来，也是顺着他的话说：“恩，你要跟我说你师尊的事吗？”

萧澄缓慢点头，一字一句道：“师尊救过我，还救了洛泽城。”

“你不知道，他很厉害，我很崇拜他，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宿主，你看他，他那么仰慕你，你怎么忍心伤他的心呢？】021旧事重提，叹气。

萧澄浑身一颤，却没停下：“可是师尊只是因为与我有师徒之缘，才救的我，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对我只是利用。”

“他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同理之心，甚至不将无辜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萧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021再度叹气。

“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如果是你，萧泠，你觉得……我应该讨厌他吗？”萧城问道。

萧泠没想到萧澄会在此时提起之前的事来，他是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些？

难道是因为钟天的事吗？

似乎也说得过去？

毕竟都是救过萧澄，都目的不纯。

只是萧泠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着等待着他回复的萧澄，轻声道：“你也说了他只是利用，无论救你还是洛泽城，都并非出于善心。”

“萧澄，你不必纠结，你应该厌恶他的。”

“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

萧泠这样说道，神情很是认真。

他真的如此想。

萧澄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低了头，额头颈侧青筋暴起，脸颊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为什么呢？

萧澄想不通。

他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做呢？

萧澄不明白。

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身为师尊时，对他冷淡不近人情，所作所为令他生厌，身为萧泠时，却对他温和可亲，令他心动。

而现在，在他问起萧泠关于师尊的事时，却又毫不犹豫贬低师尊。

说他该厌恶师尊的。

萧澄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根提线木偶，被这个人牵在手中，任他操控、戏耍、玩弄。

于是在这厌恶与喜欢当中。

便忽而生出了一丝一缕的恨意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究竟是为什么！

萧澄没办法不生出恨意。

他恨师尊，恨萧泠。

也恨自己。

“你说的对。”

萧澄说完这一句话，身上的储物袋中传来一阵异动，一个眼熟的长条匣子从里面自己跳了出来，飘在萧澄面前，原本谁都没办法打开的盒子，却突然自己打开。

一条三指宽的绸带从里面飞了出来，一端缠绕住萧澄的左手腕。

萧澄只觉得手腕一痛，丝丝缕缕的血液渗了出来，隐没在绸缎之中。

绸带另一端将萧泠的右手腕缠绕住，最后在他们手心处打了死结。

玄色绸带上繁复的赤色符文中似乎有什么流动着。

萧澄忽然感应到一道模模糊糊的意识，一直在反反复复念叨，留下来，留下他，留下他。

极其诡异。

绸带出现的太过突然，又是高品阶的法器，即便萧泠也奈何不得。

萧澄却连尝试也不曾。

缠着吧。

就这么缠着好了。

也许，他还能因为此能够一直听到那道声音，能够探查到他所不知道的真相。

或许这样也好。

这件法宝，想来师尊也解不开吧。

萧澄神情木然地将这东西的来历告知萧泠，然后道：“我也不知它怎么突然自己跳出来，也不知它怎么解开，可能暂时要委屈你同我一起了。”

萧泠也没想到限制自己的法器能够这样快地作用在自己身上，他看着被绸带缠绕着的他与萧澄的手，道：“那便先这样，我们先四处探探，看看怎么出去。”

他顿了顿，小心说道：“我拉你上来好吗？”

萧澄点头，顺着他的力道，从河流中出来，站在了一旁，他看向担忧望着他的萧泠，扯了扯嘴角：“我方才是一时有些想不通，又想起之前的事，一时陷入了迷障，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

“没有。”萧泠听他这样解释，却隐隐觉得不太对，他总觉得，仿佛还有什么原因，是萧澄隐藏起来的，是他不清楚的。

但想到萧澄方才的神情，他又不想再问。

怕引他难受。

“那就好。”萧澄左手和萧泠的右手紧紧缠绕在一起，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他转身，走在前面，“我们走吧。”

“等等。”萧泠空着的手拽住他的手臂。

萧澄回头：“怎么了？”

萧泠伸手掐了除尘诀。

萧澄身上便立刻变得干净清爽起来，他这才意识到，他方才从炎河水中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去整理自己，他喉咙滚了滚，道了声谢。

他再次转过身。

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没被束缚着的手却揪住了胸前的衣服。

心在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