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洛邑。
王畿。
乐宫。
阳光洒进窗沿,一张张桌案俨然,平铺在空旷的大堂,乐钟如披着铠甲的武士一般站立在桌案两侧,浑然厚重。大堂之内只有两个擦拭古琴的声音,一个稳重绵和,一个温柔轻慢,此起彼伏,却显得这里更加幽静。
“瑶,今日的乐宫考核,准备的如何?”一个少年之音回荡在屋舍之内。
听到少年发问,温柔轻慢的擦拭声音停了下来,接着传来清脆的少女之声:“没怎么准备呢?听说这几日哥哥要回来,心里忐忑不安,一点弹琴的心思都没有。”
少年笑出了声,对瑶说道:“你哥哥不是最心疼你么?”
少女听出少年笑声中有反讽之意,却也没有懊恼,只是恳切第答道:“哥哥虽疼我,却也对我最严,考核之时他若来观,我便紧张死了。华,你准备的如何了呢?”少女问完之后,又自问自答道,“你肯定准备的极好,老师总说你将来会是数十年来最好的乐正。”
少年系出公孙氏,姬姓,其祖为姜国人,故又称姬华或姜华。姜国亡于春秋,相传被晋国所灭,公室流亡列国,公孙华之祖便在洛邑安定下来。虽祖上蒙尘,却有贵族之身,因此自小被父母送至乐宫学习礼乐,以效力周室。
如今人心不古,列国争霸,周室虽衰,仍有地位,王畿也因此享有乱世之中的安宁。然周室公子常怀复兴周室荣耀之念,故奔走四方,寻觅时机。瑶的兄长就是一位周室公子,周游列国,已颇有名望,称昭文君。
昭文君自幼对瑶爱护,却也严厉,希望她能学会礼乐,复兴他们姬姓周室。虽说瑶勤勉肯学,但每次考核都因紧张而失利,这次听说兄长昭文君要来观摩,心中更是焦躁,考核失利是小,对不起兄长的经年栽培才是过意不去。瑶最羡慕的便是姜华,他虽比自己晚来两年,却天资极佳,入宫一年,老师便无乐可授,至如今,早已将乐宫上下典籍悉数学会。
“老师曾说,‘若山上有人,则必有上山之路’,我自小便仰慕周公旦制礼乐而规矩天下,一直以他为榜样,才能学会他流传下来的礼乐。”姜华说道。姬瑶明白姜华言中之意,自己学习礼乐之时并没有目标,只是一味想得到自己兄长的承认而强迫自己,因此才每每在考核之时心神不定。姜华似乎看穿了姬瑶心中所想,便不想再给她压力,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不过老师也说过,习者易,创者难,能领悟天地之变化,创出调和人心之乐者,才是上佳。”
姬瑶点了点头,老师说的境界,他们自然神往,但据他们所知,也只有周公旦、孔仲尼这样的集大成者了,如今周室衰微,礼崩乐坏,人心躁动,诸侯征伐频频,天下风雨凄凄。“说来也真是不利,老师偏在今日安排我打扫卫生,要不是你来帮我,说不定我就赶不上考核了。”姜华闻言大笑,惹得姬瑶娇嗔道:“你还取笑我!早知道与你诉说了。”
姜华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呢?他知你考核之时必然紧张,此地乐力强盛,其他人都不在,便想让你打扫这里平复心情。”
姬瑶思索了一番,似乎确有道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催促着姜华与自己尽快打扫完这里。
乐宫之外有一片广场高台,台上陈列钟罄,较乐宫之内更加威武,来这里学习的弟子们常常在此地演练礼乐。今日这里热闹非凡,高台之上加了一个桌案,乃考核之人所用,周围熙熙攘攘,俱是各国公室贵族,身份尊贵者端坐案前,身份稍次者站在身后局促站立,来观摩乐宫两年一度的考核。
这个说:“小弟从齐国而来,只为这礼乐正宗的盛事。”
那个道:“在下自楚国赶来,首次来到周王畿,正想见识周礼正宗,与楚乐相比,到底谁更风雅。”
有位青年道:“周室虽衰,气度尤存,王畿虽已比不上各国都城豪华,却庄严厚重、承载天运。”
有位老者道:“周室之乐,规矩人心,这些小年轻灵动有余而质朴不足,多少年了,都没再出个像样的乐正。”
若如往常,周天子亦会来到此地观摩,只是天降污秽,天子病重,无法前来。纷纷扰扰中,钟罄响起,众人安静,继而鼓瑟吹笙,乐动天地,音彻四方。乐宫的学生随乐缓缓行至高台之上,共舞《云门大卷》。承云福佑,创制万物,团聚万民,盛德巍巍。一时山河气象,服四夷、抗九黎、灭蚩尤、统华夏,轩辕黄帝事迹似乎在广场之上浮现,众人皆叹服。其中有周室子弟,眼前闪过祖先事迹,却面对如今天下,不禁潸然泪下。
继而乐风斗转,学生舞姿随之而变,称《大咸》。此舞乃唐尧修黄帝之作,《云门》祭天,《大咸》祀地,阴阳交泰,六界始成,皇天后土,主宰万物。
天地礼成,学生退散。大乐正依礼趋步至高台,敬告天地,几位乐正作为评判坐在高台之旁,考核便开始了。因姜华从不心怯,大乐正便将他排在首位。姜华抱琴上高台,将琴放正于桌案之上,正襟端坐,抚琴而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佻,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