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深夜的门铃声猝然响起,格外令人心颤。
门外,风尘仆仆的谢远风按了两下门铃,静静站在原地。
他来得匆忙,长款厚呢子大衣里,依稀能看得出家居服的衣领,露出的一截裤脚也是真丝的面料。
顾明瑛起身去开门,路过沙发,随手抓起一件外套裹在身上,看到谢远风,她露出一点柔和的弧度,“来得这么快?”
“嗯,晚上不堵车。”
顾明瑛让开门口,等他进了门,反手关门反锁。
对面的猫眼之后,一双墨色的眸子将顾明瑛脸上一闪而逝的柔软尽收眼底。
视线下移,泛白的薄唇紧抿了一下,又被牙齿用力地咬住。
似乎不觉疼痛。
客厅的空调温度适宜。
谢远风进门带进来的阵阵寒意很快散去。
顾明瑛靠在厨房岛台旁,身后的咖啡机发出嗡嗡声,不知疲倦地运行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人监听你?”
谢远风站在厨房门口,没斜靠着门框,站得笔直,她脸上浓得化不开地倦意,偷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脑子里想的是正事,一开口话题就偏了十万八千里,“你怎么没好好休息?身体要紧,我手里还有几千万,够你撑一阵子。”
“远风。”
顾明瑛眸光从厨房的小窗上离开,看向他,“拼资金拼不过,作为风险意识刻入本能的理财师……嗯?”
谢远风低头弯了弯唇角,她在揶揄他的专业,可胸前怎么涌动着丝丝暖意,“好吧,我是被人监控了。”
“还是纪家吗?”顾明瑛问。
谢远风摇头,“我找人反查过,对方比我找的人高明更多,难以追踪。刚才在路上,他们第一次试图截停我的车,我怀疑是冲你来的。”
顾明瑛站直身体,拧眉道,“截停?这么危险你怎么没第一时间跟我讲,是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明瑛,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谢远风很平静,看她那般严肃,想说点什么化解尴尬,想了想,笑着补充,“我出门选了那辆跑车,他们追不上的。”
顾明瑛神色一变。
谢远风提前打断她的话,“咖啡好了。”说着走上前,端起两杯咖啡往外走。
顾明瑛跟在他身后,非常生气,口吻前所未有的严厉。
“远风,如果今晚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被监视,被跟踪,生活工作完全被影响,一句都不说?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谢远风脚步倏然一顿,似是被她的责备吓到了。
沉默半晌,没头没脑蹦出一句,“你分手了是吗?”
“你别岔开话题!”
顾明瑛的火气那是那么容易消退的,秀眉拧起,几步绕到他面前,视线冷厉。
谢远风猝然对上她因为生气而圆睁的双眸,喉头生涩艰难地动了一下,满腹心事被那双眼睛撕开了缺口,倾泻而出。
他侧身放下杯子,“明瑛,既然你分手了,那我接下来的话,就不算无礼。”
顾明瑛一头雾水,直觉后面的话很危险。
“从见你第一面,从你主动索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就很难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跟你相处。”
谢远风总是温润沉默的面具,随着他一字一句,逐渐碎裂开,露出了他真实的心意。
“你身边那么多人来来去去,他们年轻气盛,好像永远鲜艳明亮,把我衬得一无是处。我只敢躲在朋友的身份里自我安慰,他们总会离开,而我不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谢远风有些咬牙切齿,“可是,白清筠出现了。”
“他渡过了你恋爱期所谓的三月之痒,陪着你创业奔走,眼看着即将成了你的例外,我嫉妒,我羡慕,我难以自处!我无法在朋友这个壳里安心待下去,更被他逼得不得不面对自己!”
他越说越激动,声调也不自觉地抬高,又怕被顾明瑛看到他的窘态,便侧过身站着。
顾明瑛惊诧不已,当场愣住。
她自认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反之,从念书时期,她身边就总围着不少自称喜欢的人。
见多了,就能一眼看穿他们是真心,还是为了顾家。
哪怕顾家落魄,身边的人也只多不少。
后来,顾明瑛誓要闯出一片天,成日围着工作打转。
年深日久,生活不能只有工作,是人就总会寂寞。
可这世间,真心难觅。
她索性挑了些新鲜的面孔谈恋爱,哪怕知道有些人是冲着钱来,只要乖巧,也不那么在意。
跟谢远风相识近六年,顾明瑛没有一次从他身上看到那种渴望,像追在她身后那些男人一样的渴望。
所以才放心地跟他做了多年好友。
猝不及防知道他的心意,顾明瑛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思来想去,只剩一句,“抱歉,远风,我不知道,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谢远风自嘲地笑了笑,一番话仿佛耗尽了他的力气,颓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知道。”
顾明瑛也跟着坐下。
她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几句,可这样的氛围下,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相对无言。
窗外,沉沉的乌云遮天蔽日,夜空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
墨色如绸,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良久,谢远风打破沉默。
他仰起头,轻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明瑛,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你别放心上,我自己会处理。”
顾明瑛哑口无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有点烫嘴,但她还是又喝了一口。
她总不能说一句“好”,这样太过不近人情,可猛然得知朋友喜欢自己多年,任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继续相处吧?
谢远风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体贴地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明瑛,你说关于顾家有一个猜测,是什么?是当年的事有了新的眉目吗?”
他声音重归平静,方才的失控好似一场梦,是她短暂的错觉。
顾明瑛再次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那么烫了。
“最近策行发生了很多事,你问了我好多次,虽然简单跟你说了说,有些内幕想必你不清楚。”
她从主动对那三家动手开始,连同危机组查到的内幕,和她今晚的猜测,详细跟谢远风讲了一遍。
“当局者迷。”
谢远风沉思道,“这个局,几乎把天泉有头有脸的家族全算计进来了,我们都身在局中多年,任谁都很难站在如此宏大的视角上看待这件事,所有人都认为是外来家族对顾家的围剿。”
顾明瑛头发发麻。
他说得对,中立的几个家族,对天泉几大家族和小家族之间的斗争,常年都是作壁上观的态度,包括白家。
那两个势力算计了几乎所有家族,这一票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收益,老牌的旅游资本回了一大口血。
明面上,看似秦路杨三家接手了顾家所有生意,实则,顾家几辈人苦心经营的庞大供需链,很快被两方势力共同瓜分殆尽。
所以他们三家即便接手了顾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差,再无当年的业务长虹。
反而是背后的资本,规模愈发壮大。
顾明瑛已然出手,就不想空手而归,就算不能将他们一举击溃,也要让他们感觉到痛。
她再次抬眸,眼中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远风,你愿意帮我吗?”
谢远风郑重点头,“当然,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
顾明瑛被他那幅赴死的样子逗笑了,“那么严肃干嘛,又不是生死之战。”
“既然有人盯着你,倒不如——你帮我捎信儿给他们。”
乌云随风而动,天边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试图照亮那一角的暗。
两人促膝长谈。
顾明瑛实在等不到天亮,还是给伍总和危机组小组长发了条消息,礼貌地让他们醒了回电话。
天边微亮时,伍总回了电话。
危机组组长是被伍总的连环轰炸电话吵醒的,很快,两人带着夏瑶一起来到竹影雅苑。
顾明瑛的短暂休假提前结束。
为了避免盯着谢远风的人起疑,她特意让他给总秘打了个电话。
谢远风径直安排,“最近我暂时不去会所,家里两只猫需要你去喂一下,大概两到三天左右。”
总秘不是八卦的性格,但跟谢远风很有默契,更是对他家了如指掌。
谢远风家里明明只有一只猫,听到两只时,他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追问道,“好的谢总,出什么事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谢远风冷淡地拒绝了,聊家常一样自然地解释道,“没什么,朋友失恋,情绪不太稳定,我照顾几天就回去了。”
一番话有真有假,连总秘都信了这个理由。
挂断电话,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吃到上司真瓜了的笑容。
顾明瑛分手是事实,想来对方会信。
谢远风打完电话回到书房,顾明瑛不在里面,夏瑶抢先一步解释,“邻居敲门了,瑛姐去应付一下。”
紧接着,夏瑶十分八卦地凑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谢远风,“谢总,你不太对劲。”
谢远风被她看得后背发毛,故作镇定,“哪里不对劲。”
夏瑶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分析,“你跟瑛姐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你俩不知道吧?”
伍总和小组长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有点尴尬的。”
夏瑶继续道,“她以前看人,都是直直看过去,一点不带闪躲的,今天很奇怪,她在躲跟你的对视。”
“你们一定发生了什么。”
夏瑶绕着他走了两圈,停在他跟前,猛地回头盯他眼睛,突然发难,“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
伍总和小组长惊得双眼大睁,嘴巴大张,指着她身后说不出话。
谢远风偏过头躲过了夏瑶的注视。
夏瑶得意地昂起头,宛如游戏获胜的小屁孩,“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谢总,恭喜你!”
“恭喜什么?”
顾明瑛斜突然出声,夏瑶回头,就见她斜倚着门框,脚边放着两个纸袋,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