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重剑倒确实来势汹汹,不过使枪的人经历过的战争也不少。尽管近些年她很少让自己落入近身白刃战的地步,大多直接打开炮台炮火洗地,但有些肌肉记忆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的。
比如说被人按在地上锤,反抗但是被按在地上锤,以及反抗后削掉了人一缕发丝后继续被按在地上锤。
在晓苍来曜青参军的第五十年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梧桐不需要出战的时候,某位冰块杀神会悄悄地上门。潜行,无声,但是刀刀暴击。
哦不对。这位杀神诸武精通,并且认为被她看上的人也该诸武精通。所以有时候晓苍接触到的不只是刀,更还有剑戟锤矛等诸多武器。在剑首的武力碾压下,她的近身战突飞猛进。
重剑不好用,能像自家星星和小镜流那样把双手重剑当单手剑使的人物当真不多。而据晓苍刚才的观察,眼前这位对手的使剑习惯,绝对是双手剑。
那就妥了。
在长□□到一半的时候,晓苍凭借强大的□□力量控制着枪尖下劈,转而横扫,狠狠地抽到了对手为顺利抡出重剑而调整重心,腰部闪现出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空挡。这一下,赶在眼前这汉子新力未生之时,正好将他一下子抽了出去。
当然,这人的反应也相当迅速,踉跄几步间就要将身形稳住。只是晓苍一击使他被迫后撤后,便腾身上前,顷刻间便闪出了数道枪芒直逼上他的面门,迫使他不得不在尚未站稳之时便将重剑横到身前,以阻挡晓苍的攻击。
他看似给自己缓了一口气,但从场外人的视角来看,此战的结局已经定了。
丹枫打了个哈欠:之前应星加班解析视肉成分时,他也在跟着一起加班。只不过持明的体质可比脆弱的短生种要好得多,这才是他来负责处理后续。两人一人工造,一人丹鼎,在朱明时都是带着手下学徒匠人医士们配合惯了的。这才在不到十个小时之内,将丰饶方投放的异种视肉解析完成,还兼顾了成本,做出了造价低廉的清理剂。
其实说是处理后续,找个空档把样品和配方制作工艺塞给晓苍就行。丹枫支着脑袋:剩下的事她自己能搞定……哦,要分胜负了。
而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刻,就听见了一道刺耳的刮擦声。而演武场中央缠斗着的那两个人也停了下来。晓苍的枪尖正好点在这人的咽喉上,微微陷入,带起一滴鲜红的血珠。
对手对自己的状态也心知肚明,干脆认输,倒也算个利落风范。
见此,晓苍便也收枪拱手:“承让。”
前后三十六位鹤羽卫中的宿将新秀轮番挑战,最终一人不剩。不管是箭艺剑术近战搏斗又或者是星槎竞速,这位新来的上官无一败绩。在鹤羽卫的欢呼声中,直到现在,晓苍才被这里承认,坐实了飞霄给她临时搞的“行军大将”的身份。
而在发现新上官带来了能搞定外面那些黏黏糊糊的视肉,给云骑们一个能完全发挥出自己实力的空间的药剂时,整个鹤羽卫士气大振。
他们带着这段时间被丰饶民愚弄的愤怒,和为战死同袍复仇的心愿,争相请战。
“应星,丹枫,好好看着。”
这才是云骑。
当罗浮的援军赶到欧文利要塞时,比原定的三天还要少上一天。罗浮的援军刚出仙舟没多久,就收到消息说朱明的援军已经先到曜青了。出发时间差不多,但人家就是比你们先到不少。
虽然讯息是文字样式,但罗浮来人几乎能从那字里行间中察觉出那浓浓的讽刺意味。
这还得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仗着到地方后就有朱明的巧匠帮忙维修星槎,罗浮的飞行士们直接把速度拉到最大,拿出了小时候被某种长白毛能打挺海陆空全能的恶兽追着拧屁股的劲头,向曜青一路冲了过去。
而也是因为提前的这一天,他们刚好赶上鹤羽卫此战的终末。
正常情况下,宇宙间的光线其实没那么充足。暗色的影在星间广布,而众星在影构成的幕布上闪烁,以此为景。而在这寰宇中的一角,此刻正有烈火与疾风相伴而行,将一切冤孽尽数卷入其中,烧成灰烬。
从远方看去,职能不同的舰队承接着不同的任务。它们重复着侵入、骚扰、斩杀,又逐渐合围。但又网开一面,不让他们作困兽之斗。
但丰饶的狂徒们并不领情。或者说,他们已将一切奉献给了他们的神明,包括骨血与灵魂。于是不知丰饶的主舰传递了什么样的命令,内圈的舰船纷纷停了下来。外圈的辅舰疯了似的撕咬着云骑军的星槎,而内圈的几艘主舰,则分而化之,再而合之,融成了一坨巨大的肉球。
而那肉球像是呼吸着,隐隐有红光从裂隙中迸射而出。
“不好!”正透过侦查星槎的眼窥视着战场现状的罗浮策士们大惊失色,“他们要自爆!”
现在曜青那边的舰队已然形成合围之势。这么近的距离,丰饶民突然自爆……曜青那边撤都来不及撤!
都是在战场上并肩多年的同袍。罗浮的舰船中已经有人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但景元眼睛尖:“曜青的主舰那边有动静!”
那艘主舰中有一抹灰黑色的流光冲了出来。几个闪现间,那道流光便接近了正在逐渐膨胀的肉球。
镜流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她怎么在这!”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朱明吗?
只是没等她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就见中间那道灰黑色的人影背后有幽蓝色的火海张开,其形与羽翼隐隐有些相似。那道灰黑色的流光稍稍拉长,有罩青铜恶鬼面具的高大将军执长枪从肉球表面掠过。不知她做了什么,那肉球的膨胀程度稍缓。于是外圈的云骑们在主舰的指挥下有序后撤,忙而不乱。
“就像是古海岸边的退潮。”
有人喃喃自语。
但此次毕竟是鹤羽卫倾巢而出,又兼辅军相和。而见云骑想要撤军,属于丰饶的战舰们更是加紧了撕咬的力度。于是在那枚肉球膨胀成不祥的血红色时,战场上还有三成云骑没能撤走。
“这已经很好了。”有一位太卜策士低声,“三成战损,虽然多,但敌军全歼,也算一场大胜。”
但镜流可太知道中间那个见鬼的孤胆英雄的毛病了:她可是那种战损率超过百分之十都会自罪到呕血的人!
百分之三十?自她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手底下有战损率超过百分之八的军队!
不过这个数量……镜流小小地松了口气。
景元站得离她极近,自然不难发现自家师父没来由的紧张与放松。这模样……她与中间那位熟识?
结合一下之前的情报,少年猛地扭过头:那位是朱明的晓苍?!
在罗浮的传闻中面目丑陋形态猥琐气质轻浮不敬尊长妄造杀孽被判定为“迟早背叛”的晓苍?
众星簇拥之中,晓苍见无法再阻止步离兽舰自爆,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她闪身回到鹤羽卫的残留舰队中,通讯频道里,留在主舰的应星正在太卜司那位策士昼锦的辅佐下,给她报点。
“云骑正在撤离……辅军已经全部撤走,但还有百分之二十四的鹤羽卫断后,仍与步离方处于交战中。他们的点位我已经发到频道里了!”
她听到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晓苍姐……姐你会回来吗!你一定能回来吧!”
“安心宝贝。”晓苍闭上眼,通过凤皇将自己的脑子接入通讯频道,实时掌握这些数量极为庞大的数据坐标。
“小场面,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你姐我稳得住。”
真的……吗?
虽然理智上告诉他,他应当相信大师姐。毕竟大师姐从未失过约。小到一颗糖果的口味,大到一场战争的胜负。
但在应星接入的另一个频道中,有无数云骑正一边同步离人作战,一边抓紧时间在通讯频道里多讲两句。
晓苍本就带着让应星多方位观察战争的想法。他在云骑军的频道中没有权限,只是作为电子幽灵,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声音。无论是悲是喜。
“说起来这时间点赶得也离谱。”晓苍小声嘀咕,“仙舟天人对死亡的态度本就有点癫,跟短生种之间的差异比草履虫和【药师】之间的差异还大。”
可别给孩子吓着了。
那边正在计算坐标的凤皇翻了个白眼:“回头再想小孩的心理健康吧你!中间那玩意马上就要炸了你不害怕吗?”
“哦我忘了,你个牲口从来没长过害怕那根筋。”
云骑的通讯频道节选,在不涉及军事机密的情况下,是会作为牺牲者的遗物之一,被一起送回个人家中的。这也是舜华来到曜青之后推行的事项之一。
为了给家人留下最后的好印象,他们一直在笑,爽朗地大笑。
可哪有人在面对死亡时不怕的呢?
应星完全能察觉出那些人话语中所包含的悲壮之气。而为了掩盖其中的悲意,不知谁带起了头,开始吟唱起曜青中流传的战歌。那歌是以狐人的语言写就的。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倒也被其他人学了去。
他们伴着战歌,慷慨激昂,正准备以身为巡猎锋镝,作最后的战斗……
“喂喂喂,要自爆那几个,把手给我收回去。”
通讯频道里插进来一个人。
轻狂、傲慢,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还没到需要你们去做敢死队的时候呢。留着命给我准备接下来的大战啊!”
有幽蓝与深青的火焰从某处迸发,其威势几乎要贯穿寰宇。那对张开的幽蓝焰翼上的羽毛脱落,向着主人规划好的每一处坐标飞去。于是这片战场上便落起了雨瀑似的火流星。
每一颗火流星都找到了对应的云骑星槎。而当它穿过星槎,落到其中承载着的战士们的眼前时,便有一层薄薄的幽蓝屏障展开,将星槎与星槎中的人护在其中。细细看去,那屏障表面,像是有凤羽和落叶交错。
那以恶鬼相覆面的人抬起手中的长枪,于虚空之中重重点下。于是便有正气生于此,唤浩浩汤汤。
远处的景元睁大了眼,将接下来的一切都刻进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似有凤鸣于高岗,其声响彻四野,镇血煞怨气,平诸邪罡煞。又有梧桐于星间生长,其叶繁茂,其枝刚密,护阴下众生。
步离人以所有能调动的兽舰组成的肉球还是爆炸了。只是那爆炸先是被深青的梧桐树阴挡了一下,威势减半。而后又被幽蓝的凤凰抵了一下,威势再减。而当余波散到云骑军中时,被牢牢护在幽蓝屏障之后的云骑军们,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在同自己战斗的敌人,被他们自己制造的爆炸所吞噬,半点痕迹不剩。
他们被同样裹挟在疯狂的火焰之中,摇摇晃晃。再好的引擎也没法稳住。而通讯通道早在爆炸最开始的时候,便被切断了。尖锐的、低沉的、喧嚣的……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试图塞入他们的脑中,那是死亡正在歌唱。
他们近在咫尺。
可最终,他们与死亡之间的那点距离还是没被突破。当一切结束之后,半透明的幽蓝屏障裹着他们回港。有人怔怔地掐了自己一把。
“我还,活着?”
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个场面了。
景元在心底感叹。
星空中,无数的火流星在造出它们的主人的指挥下,依次回港。哪怕隔得这么远,景元都能感觉到,那座要塞中的人们所爆发出的欢呼声。
那是希望的欢呼,也是拜服的欢呼。
他注视着那尊背生青岚羽翼的人并未急着回港。她在战场中排查许久,确定再无危险,这才在最后一艘星槎也飞进要塞大门时,将那尊约莫有十人高的战甲收拢。
灰黑色的洪流重新回归到她的身上,只是仍带着焦糊与恶臭。她摘下了那张青铜恶鬼面,在众人的簇拥下,转头看向星空。
等等,她是不是?
景元听到师父轻笑一声。
“发现我了。还是老样子,那么敏锐。”
师父回身下令:“全军整队,进入欧文利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