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多,有朋友提议散场。
许友沛很快答应并付账,给醉得眼冒星星的朋友安排车。
等跟所有朋友告别后,除了许友沛跟他左手、右手箍着的姜始僡和柯俣,就只剩下邡昇宇和搭着他的肩埋头轻轻摇晃着身体的关星和了,邡昇宇留下来,是为了等着许友沛是要把姜始僡还是柯俣安排给自己,许友沛明显骑不了车,看柯俣跃跃欲试的样子,应该就是送姜始僡回家了。
许友沛拍拍柯俣,把钥匙给他,说:“替我把车开回去行不行?明天找你拿。”
柯俣把钥匙握紧说:“好。”
“那柯俣带我回去吧。”关星和接话,拍了拍邡昇宇,说,“最近忙,你就不要跑来跑去了。”
“你这样,坐柯俣后面能坐得稳吗?”邡昇宇睨了关星和一眼,握着他手臂,对姜始僡吩咐道,“始僡,带许友沛上车。”
姜始僡应了一声,扶着许友沛,走到邡昇宇的车旁,许友沛也不算太醉,自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那我开车回去了哥?”柯俣指指不远处许友沛的车。
邡昇宇朝柯俣点了下头:“路上小心。”说完,拉着关星和手臂带人离开。
关星和回头挥了挥手,然后就因为实在支撑不住昏沉的脑袋,倒在了邡昇宇的肩上。
邡昇宇换手,从另一侧将关星和搂紧,贴近自己,还抱怨了一句:“一有机会就把自己变成醉鬼。”
关星和舌头都无力动作,黏黏糊糊地说:“不高兴就阻止一下呀。”
这话成了麻绳,生生扼住了邡昇宇,他没说话,沉默地把关星和塞进了后座,拉上安全带,对姜始僡说:“都带上安全带,始僡扶稳他俩。”
“嗯。”姜始僡转头就想帮许友沛扣上安全带,许友沛伸直手,展示自己已经带好的安全带,姜始僡给他比大拇指,自己低头也给自己扣好,然后学着许友沛的样子把人都揽过来,贴着自己。
许友沛直接把姜始僡胸口当作枕头,关星和则抱着姜始僡,把头靠在他身上了。
邡昇宇从车内后视镜看他们准备好,便启动了车子。
柯俣骑着许友沛的电动车,穿过市区的柏油路,路过的所有自上而下的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伴随着眨眼,忽闪忽闪,如同他雀跃的心情。
邡昇宇开车把姜始僡和许友沛送回他们的家,在等他们安全上楼到家的时候,叫关星和从后座坐到副驾驶,直到能在楼下看到他们房间的灯亮之后,邡昇宇才上车,调转车向,送关星和回去。
关星和这么一折腾,脑子清醒了点,因为想起待会儿回到家还要给养父喂饭,便打开了车窗,让微凉的风从窗外闯进来,吹过脸颊,进入鼻腔。
“你小心头疼。”邡昇宇说。
关星和深吸一口气:“醒一醒,回去还要喂饭。”
“出来这么久,没事吧。”
“没事,也不会跑了。”
“不然待会儿我帮你?”
“能帮什么,衣服都洗不明白的人,到巷子口就放我下来,回去工作吧。”
邡昇宇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关星和的提议。
其实,邡昇宇认识关星和这么多年,时常觉得自己与关星和若即若离,仔细一想就能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似乎不及九牛一毛。
两人相识的场景太过于戏剧,两个失意的人默契地都决定在偏僻的石桥边自我了断,又有缘地在桥上相遇,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被这位具有超级洁癖的朋友顺手救起,因为入水之后,关星和嫌弃水过于腥臭,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信,觉得关星和就是故意阻止他寻短见,但是后来亲眼见到朋友的洁癖发作后的行为,他相信了。
邡昇宇很少从关星和嘴里听过他过去经历,偶尔说起也会涉及其他人,同时更多地述说其他人的事情,而不是自己,并且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家庭,邡昇宇现在仍然不知道关星和的父母是死是活,但因为有养父,所有他猜应该是不在人世了,像姜始僡那样,被亲戚接到身边照顾,因为他听关星和叫养父都是叫“叔叔”,在跟别人陈述要提到他的养父的时候,才会说“养父”。另外,关星和从未讲述关于他跟养父的关系或是与养父的相处的过往,且对养父的态度就像是在对待一个不喜欢的、不会说话的木偶,他养父也确实说不了话了,在感性方面还有点敏锐的邡昇宇对此有点奇怪,甚至不自禁地往消极的方面去猜测,他总觉得关星和与养父的关系应该不算好,可关星和还尽职尽责地照顾瘫痪的养父,让邡昇宇更是想不通。但是,邡昇宇从来也不敢真的很认真地去询问关星和的私事,总怕撕开对方的伤疤,迫使对方重新再想起当初选择跳桥的原因。
对于邡昇宇来说,关星和身上有太多秘密,而只是作为朋友太浅了,关系浅得甚至他都没有资格要求关星和为他做什么,这让他觉得很烦躁,他想是因为对方好像没有具体形态的无色气体,能闻到对方的气味,却怎么也触摸不到,可只是气味就足以让他迷恋,关星和温柔的魅力、坚强的魅力、时而展现的主动热情与善意,以及他对自己的关切与照顾,似乎在逐渐抹去并替代那段被欺诈至一无所有的记忆。
关星和极力拒绝了邡昇宇送他回家的提议,在巷子口同邡昇宇告别。
邡昇宇皱着眉,留下一句:“别死路上了。”就把车开走了。
关星和无奈笑笑,转身慢慢游荡回去了。
关星和回到家里,看到柯俣家的灯是暗了,想着大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而自己用自顾不暇,放弃了思考柯俣去哪里了。
他打开从院子进入客厅的玻璃门,脱下鞋子,走进厨房拿了存有热水的暖水瓶,又进了浴室,在干净的盆里调配温水,清洗毛巾,给自己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
尽管出去前洗过澡了,但是街边的灰尘和酒味实在让人受不了,所以擦洗完后,他还给自己喷了点邡昇宇去年在他生日那天给他送的香水,是香甜的蛋糕味道,这礼物是他自己挑的,邡昇宇在专柜付钱的时候,还嫌弃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甜滋滋的味道,他没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能有什么理由,毕竟生活的苦味,跟食物的苦味并不相通。
关星和端着新的热水走进养父的房间。
床上的人应当是对他一身酒气的晚归很不满,面目狰狞,血丝在瞳孔里蔓延,但也不是第一次了,关星和无视了床上人的表情,坐在床边用针筒从鼻饲管给他喂流食,关星和不止一次庆幸他叔叔是高位截瘫,四肢完全不能动的情况,不仅仅有残障评级更高,获得更多补贴的好处。
关星和给病患替换护理垫和纸尿裤之后,调整被子需要覆盖的程度,以免夜间热得出汗,他说:“睡了吧,叔叔,离早上还早呢,前半生无功无名也没什么好回忆的,后半生更是没有,珍惜时光,努力多活几年吧。”这话,他不止一次对养父说过,尽管他并不想把一辈子都投注在照顾养父上,但是这几年他越发觉得生命诚可贵了,就像邡昇宇,不活着,也没机会在热爱的事业里,钱越赚越多。
关星和收拾了使用过的东西,准备关灯睡觉,被他放回房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关了客厅的灯,慢悠悠走进房间接起电话。
是邡昇宇打来问候他的人身安全的:“顺利到家了吗?”电话那边是对方沙哑的声音,这就是邡昇宇密闭工作室空气不流通的后果。
“嗯,谢谢。”关星和打了一个哈欠,“好好工作吧,记得把空调打开,你现在也不缺那点钱。”
“知道了。”为了不打扰对方入眠,邡昇宇匆匆挂了电话。
关星和则安心地躺倒在床上。
静谧的夜,很适合专心致志做事情,因为安静的环境能让邡昇宇达到心无旁骛的状态,初高中的时候,父母管得严,没有安静的条件,上了大学,他追求这种安静的环境条件到了有点强迫症的地步,他也自然而然地在这种条件里做出了一些个让他满意的作品。
这些作品就不谈了,毕竟卖了之后,既没有署他的名字,也没有一分钱进的口袋,但是,对他打击最大的也不是这一部分,而是一起努力拼搏将近两年的、相当于战友的、温和绅士的、人模狗样的、他当时最信任的学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他知道这一现实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因为支柱的断裂而全面崩塌了。
发展到现在,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在准备他重生后第一个作品的那时候,他觉得周围有点小心翼翼的响声挺好的,即使不算是音乐,也与音乐一样,彰显着生命力,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他不嫌麻烦,偶尔带着笔记本电脑跑到医院里,跟还是陌生人的关星和待上半个小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