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知一愣,有些拿不准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感叹他有朝一日沦为陪护呢,还是延续的刚才的话题。
“对了,”他说,“说起感谢,我也要感谢你说的那些开导的话呢。”
利知试探性低问:“我都说了什么?”
蒋星尧顿了顿,“不记得了?”
利知讪笑了下。实在不好说那晚她喝多了飘到认为自己一整晚都在语音码字,还是出口成章那种。
蒋星尧了然,随即勾起唇,“一些开导的话,还有……”
利知的心都悬了起来,“什,什么?”
“你还和我回忆起,送我桶装水的事。”
“……”
蒋星尧的话如一颗石子,不声不响地划过水面,最后掷的一声坠落平静的湖面,溅起无数的水花。
高中那会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看男孩子打篮球,有蒋星尧的场次尤其多人。
利知也是其中的一员。
只要有比赛,女孩们会自发组成拉拉队为蒋星尧的加油打气,还会准备矿泉水和饮料队员。
按大家的说法,从没见过蒋星尧接过哪个女孩的水。
利知发现蒋星尧有个习惯,打完球喝水总是喝一半,把另一半从头浇下,他每次都会在队友拿够了再拿,有时水不够时,总感觉他浇头也不尽兴。
那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后,在一次本校主场的校际赛,利知抱了一桶5升桶装水,递给蒋星尧,还很豪气地说:“拿去吧,别客气。”
那时候才高一第一学期,利知并未意识到那份关注意味着什么,单纯觉得大桶装的水浇头也能尽兴,却不想引来了其他人的哗哗声。
“哟嚯——”旁边的队员撅起O型嘴,比着夸张的手势起哄起来,“那么大——桶啊!”
有人撞了下蒋星尧,蒋星尧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只是笑着看她。
利知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太突兀了,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浇头更尽兴。要不,还是算……”
她正准备收回去,忽然手里一轻,蒋星尧接过掂了掂,“挺重的啊。”
声音还带着运动过后不稳的气息。
说完他单手拎着桶环,把水甩到肩后,笑看着利知说:“那我不客气了。”
那时正是中场休息,蒋星尧喘着气,额头、鬓边都在滴汗,还笑得痞里痞气的,那双眼本来就勾人,彼时还湿漉漉的,仿佛随时拉出丝来。
利知莫名的心跳加速,后知后觉的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份关注和献殷勤,是心动的信号。
*
晚饭后没多久,利知又开始发烧了,这一次比白天的更来势汹汹,哪哪都不舒服,整个人都恹恹的,于是早早上床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推她胳膊,叫她起来吃药。
她坐起来了依然迷迷糊糊的,但知道是蒋星尧给她递水和药,她都依着吃下,又继续睡。
怎知越睡越冷,被子却越来越重,她睁开眼,发现多盖了一张毛毯。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可能蒋星尧的到来勾起了她的回忆,又梦回到高中的时光。
自送水那次之后,利知没再明面上关心过蒋星尧了,转为暗地里。
比如蒋星尧病了请了几天假,回来后脸消瘦,脸色还苍白,利知趁着放学后他们班里没人,便偷溜进去,往他的座位塞一瓶维C,附带上一张小便条。
因为没有署名,连称呼也大胆多了:
[记得多喝水哦,我的小心肝]
后面还画上两个可爱的心型感叹号。
还有高二那年的校运会,利知帮忙做后勤,被一些器材弄破了手,去校医室处理完,正准备离开,隔壁有人扭伤脚被架进来,听到声音她就知道,受伤的是蒋星尧。
蒋星尧的同学有比赛,送他来就离开了。
接着听到校医说没有冰,先给他开些药,让他回家再敷一下。
利知悄悄离开了校医室,跑去学校小卖部,买了店里最后一袋冰,又跑回校医室。
她并没有当面给蒋星尧,而是放在一处显眼的地方,然后贴着墙站外面,没一会听到校医惊呼了一声,“有人给你送冰了。咦?还有一张纸条。”
校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他用他那把粗糙的声音把利知写的字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
“小心肝,我对你够好吧!要快点好起来——哟!”
显然这位校医大叔不大擅长用娇憨的语气,在“哟”字的转折音读得僵硬沙哑又别扭。
利知低下头,涨红着脸。
写的时候她在脑海里演练过好几遍。她写字本来就好看,关心的话配上拽拽的字,飒帅飒帅的!
彼时被校医大叔读出来,有种油腻过头的感觉!
利知逃跑掉了,慌不择路那种。
忽然眼前的画面一转,利知站在自己家里,听到厨房传来声响,蒋星尧正埋着头,背对她站着,看那架势又在和猪排比斗了。
她想也没想跑了过去,抱住他,额头抵住那劲瘦的后背,蹭了蹭说:“呜呜呜我不准别人叫你小心肝!”
然后清晰地感受到那身躯一僵。
利知感觉自己要冷成抖筛了,牙齿都打起颤。抖了好一会,全身渐渐变暖了,好像整个人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大水袋里,柔软、温柔。
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如潭水的黑眸,可她太累太困了,很快又闭上眼。
*
利知是在咳嗽中醒来的,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没烧了,但浑身酸软无力。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杯子,还有保温瓶,她掂了掂,有大半瓶水。
她依稀记得,昨晚蒋星尧进来叫她吃药,估计是怕她半夜起来了口渴,才放保温瓶在床头的。
利知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一点,估摸着蒋星尧还没起来,便轻手轻脚地走出门边,打开门那一刹那,抬脚的动作一顿,只见冰箱前面,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此时晨光微熹,屋内暗沉,整个屋子,连同空气都有种将醒未醒的沉寂。
利知怔愣间,蒋星尧听到声响已经偏头看了过来,随即朝她浅浅一笑,“早啊,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了。”利知抬步朝他走去。
蒋星尧背着手放在利知额头探了探,“没烧了。”
又垂眸看她,“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就是喉咙痛和咳嗽。”
“嗯,声音都变了。”蒋星尧说,“你昨晚都烧到39.4度了,你知道吗?”
利知一怔,“我高烧了?”
蒋星尧点头,“还好吃了退烧药降下来,不然得去医院了。”
利知庆幸道:“还好有你在。”
他哼了一声,手指灵活一动,给了利知一个小栗子,“知道我的重要了吧。”
利知摸了摸被弹过的位置,估摸着他不会还介意她昨天看其他陪护的信息吧?
利知指了指冰箱,问:“你要拿什么?”
“不拿,”蒋星尧对着冰箱门抬了抬下巴,“单纯欣赏一下,你的生活艺术。”
利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冰箱门上贴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有她和朋友的一些拍立得照片,有旅游带回来的冰箱贴,还有一些手写备忘录。
其他还好,问题在于手写的备忘录。她自己一个人在家胡编乱写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有第二个人在,上面的内容,简直不要太2B!
她经常码字忘记时间了,很容易就把当天要做的事忘做了,因此手写备忘录,是她忘性大最后的倔强。
[被套该换了了了了了]
[那只紫色的袜子,快点出来啊喂!别不识好歹!]
[面膜还剩三片!!!]
[二/哪位可爱怨种帮忙清空一下购物车啊喂!!!]
[一/面膜,你完了了了了]
[卤主大叔的卤蛋一点都不好吃,一定要备注换换换,怎么不长记性!!!]
[卤主大叔,你ko了!!!]
真是病糊涂了,明知有人来,这些居然没撤掉!
利知恨不得用身体挡住蒋星尧的视线,奈何贴纸的位置比较高,她就差整个人贴到冰箱上了,依然挡不住他的视线。
她快速地取下纸条,边讪笑着说:“被套换了,面膜买了,袜子已经淘汰了,卤主大叔那家,我已经不点了。”
“还挺好看的。”身后的人忽然说。
“啊?”利知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那双黑眸盯着冰箱上,还没来得及取下的黄色的便利贴,补充道:“你的字。”
原来夸她的字呀!
那是事实。
小时候利知学了很多兴趣课,大都平平无奇的,唯独书法出众。
“我还出过黑板报哦。”利知骄傲道。
“高中也出过?”
“是啊。”利知说,“就是校园天地的黑板报,我的同桌负责画画,我写字。”
校园天地的黑板报是按班级轮流出的,轮到利知的班级,基本都是她同桌负责。
她的同桌画画很好,每次有任务就拉上利知,让利知写字,她就可以专心画画了。
“难怪了,字写得这么好。”蒋星尧朝她一笑,接着转身往厨房走去,“吃早餐吧。”
利知跟在他身后走到餐桌边上,看到桌上用打包盒装的早点时,不禁惊呼道:“你去勤顺记买早餐了?”
“是啊,才买回来的,”蒋星尧垂下眸,揭开盖子,“趁热吃吧。”
勤顺记是本地的一家老字号了,就开在利知爸妈家附近,利知高中时经常在那买早点的。
自搬来幸福里之后,利知已经很少吃到勤顺记的早点了。
次数少了不代表不爱啊,可十多公里的距离啊,一来一回也折腾时间的。
利知瞄了蒋星尧一眼,他眼睑微瞌,密而黑的睫毛温柔地垂下,却掩盖不住眼下的乌黑。
利知不禁心生内疚,蒋星尧昨晚还要照顾她,又这么早去买早餐了,也挺累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你怎么去那么远买早餐?”
“突然很想吃勤顺记的包子,”蒋星尧轻描淡写道,“反正睡不着,干脆去买了。”
“哈哈我也会这样!半夜想吃勤顺记的包子。”
要赶榜的时候利知经常码字码到深夜,又累又饿的时候,就特别想吃勤顺记的汤汁肉包。
深更半夜的,也没真的赶去买个包子,唯有上微博乱吼一通:[勤顺记的汤肉包,给我来一打!]
“是吗?”蒋星尧微笑着说,“那你要多吃点了。”
咬了一口包子,利知想到昨晚做的梦,掂着声问道:“昨晚,我没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
蒋星尧手里忙活着,懒懒地应道:“有啊。”
利知试探地问:“都,都说了什么啊?”
“嘴里一直在嘀咕着,说什么小心肝的。”蒋星尧问她,“谁是你的小心肝?”
利知呼吸一滞,勉强维持着尬笑,“那是我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后来跑掉了,我总是梦到它……”
蒋星尧一顿,表情有些微妙,“你有一条狗,叫小心肝?”
“是啊,”利知说,“一叫它,它可高兴了,尾巴都摇成蒲扇了。”
“哦,吃包子吧。”
那语气有点半信半疑的,但好歹是蒙混过关了。
吃过了早餐,蒋星尧搬出昨天带来的工具箱。不一会,扫地机器人满屋跑,蒋星尧则手握消毒枪消毒。
看上去闲闲散散的,实际上一丝不苟,把每个角落都消毒透。
利知一时间看呆了。
忽然蒋星尧转过身,把枪口对准她。利知迷茫地看向他。
蒋星尧低笑了一声,朝她扬了扬下巴,“转过身。”
“哦。”才转过身,身后就升起一阵雾气。
原来是给她身上消毒。
“好了。”蒋星尧路过利知身边,轻轻拍了下她头,“真乖。”
“……”把她当小孩哄呢!
紧接着去买菜。
利知把菜市场的地址发给蒋星尧,她低着头操作着手机,“不太近的,你打车去吧。”
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车费算在每天的费用就行。”
蒋星尧下了楼,很快就找到他的车,车子就停在路边画线区域。他取出车钥匙,“嘀”一声,是属于宾利低调奢华的声音。
收回钥匙,忽然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利知叫他打车,车费可以报销时,那一脸真诚的样子。
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感觉做了陪护之后,自己身上多了一种,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