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公主被他所救,但她的名节依旧被有心者诬陷,直至一片狼藉。
好在小公主并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因为她这样就不用嫁作他人妇,就能和她的恩人一直在一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助她堪破朝局,让她不会成为储位争夺的弃子。
为此,他暗中买通了司命殿里誊抄命格的仙子和月老身边负责牵红线的小侍童,左右是个公主,无关人间紧要,给她换个平安喜乐的未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的。
这朵花是他亲眼看着盛开的,又如何舍得其被人掐去花冠,肆意蹂躏摧残。
他亲自为公主选了个靠谱的姻缘,她未来的驸马家世清明,模样品性都是绝佳的,他们会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并且有很多可爱的孩子。
如此,公主这一世便可寿终正寝,半生飘摇终得圆满。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回他的天界去了。
临走这日,他和公主对酒当歌,公主借着酒劲直言想让他做她的驸马。
他一时恍惚竟然想答应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她……
甚至有些难以自拔。
可仙凡有别啊。何况她还是人间皇帝的女儿。
于是他在迟疑片刻后果断拒绝,“你是公主,属下是卑贱的侍卫,我如何能做你的驸马,你终归是千金之尊,待你皇兄继位后,他会为你择好良婿的。”
公主自嘲一笑:“你在怕什么呢?我如今名声早已被人践踏了个完全,市井当中人人都可以唾弃我嘲笑我,这样声名狼藉的我何来的千金之尊?是不是连你也瞧不上我?”
“属下怎敢!”他忙乱道,“公主您吃醉酒了……”
“我没醉!”公主甩袖把桌案上的美酒佳肴摔落一地,乒乓作响。
片刻后,想不到公主竟语出惊人:“芙蓉我懂了,是不是只有我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人人唯我马首是瞻之时,我才能行我想行之事,爱我想爱之人?”
他扶住跌跌撞撞的她:“公主慎言!”
他方才惊觉,公主早已在史书和治国论当中慢慢萌生出了不被世俗包容的欲望和野心。
……
公主背着他在暗中于各方势力斡旋,最后于金殿上一剑刺穿自己的皇兄:“兖王犯上作乱,弑父杀兄于英华殿发动叛乱,现已被本宫一剑击杀,本宫禀父王临终遗志,择宗室福王之子李蜀为帝,本宫垂帘听政,尔等可有异议?”
以周太师为首的几人带头道:“臣等无异议……”
有少数迂腐的臣子喊“女子主政才是大逆不道”、“女流之身掌握政权,天下不稳民心惶惑”等云云,皆被公主命人以抗旨为由就地正法。
于是越来越多的文臣见风使舵地附和道:“臣等无异议。”
公主逆天改命之事,木已成舟,最后他还是不计后果的和她在一起了。
他又如何不知晓九重天上会有什么,如今的一切安乐幸福,不过饮鸩止渴而已。
最后公主步步为营,终成一代女帝。
她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女子亦可为官论政,亦可在沙场点兵,天下各处都有专为女子开设的学堂。数十年过去了,凡间在女皇的治理下安民乐道海晏河清。
果然,当天命应在女子的身上的时候,并不比男人要差,甚至更甚一筹。
可女皇也在这些年渐渐起疑:为何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更迭,她所爱之人仍保持着弱冠年华的健朗模样,而她却已成了一个雍容妇人?
她忍不住质问他。
他只好坦白告诉女皇自己其实是天上的仙人,女皇看他的眼神仍如当初少女那般澄澈:“那若我老了,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你还会爱我吗?。”
他真切地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会。”
她继续问道:“那若我死后,你还会爱上别的女人吗?或者说……仙女?”
他道:“不会。”
她步步紧逼:“那若我死了,进了轮回,来世我还会记得你吗?”
他沉默了。
她还在坚持不懈的问:“芙蓉仙,若我死了,余下的永生你该如何自处?”
他错开目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回话。
他当然舍不得。
便不得不动用自己的权利,为了她的美貌与幸福,不惜用术法为她常驻容貌,甚至违逆天命暗中为她延寿。
可纵使他仙力再高又能如何,最终还是被九天神明觉察到动作,将他召回并给他降下天罚。
他跪于诛仙台上,听得九霄之上传来清冷的声音:“天道高悬,仙律昭彰。今有天官府仙官芙蓉,情系凡尘,私降红尘,爱恋人间女帝。不仅违反天界禁忌,更妄图改变天设命格,为凡人永驻容颜。其行违逆天意,破坏天人秩序,罪不可恕。”
他稽首道:“芙蓉知自己最大恶极,愿受尽天谴天罚——只愿天神莫要牵连下界无辜的凡人。”
首位上的监罚的帝君睥睨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怒色,似是对他颇为失望,“简直无可救药!”
于是那自九霄而来的声音继续道:“那便罚你囚于灵渊岩浆之地,承受阎浴极刑,受尽炼身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芙蓉重重叩首,“谢天神成全。”
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最恶毒的惩罚。永远不能和心爱之人相见,更针对它本体为草木故意将他束缚在罚洞中用熔岩日日焚身。
昔日他与人为善,人缘尚可,昔日同僚得知他的境况会有人前来探望施法帮助他缓解片刻苦楚,而他却试图从他们口中探得凡间的分毫消息。
可这罚洞内早已被帝君埋了一丝仙识,来人的所有言行自然都在上层的监视之下,因而没人敢向他透露丝毫。
在他不厌其烦地次次打探之下,终于有个仙人和他提起了下界凡间,而这仙人告知他的消息,也让他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智彻底崩塌。
自此之后他日日沉湎于痛苦之中而导致心生疯魔,若有女仙来此他都以为来者是所爱之人,语无伦次只想将其困囿的模样常常将来者吓到。
天神得知此事因而将这一片化作禁地,不让任何人踏足,熟料他终是坚持不住炼身之苦,自取灭亡,于是他强行毁去仙泽,最后化为一株死灵——
一株并蒂芙蓉独自屹立,花瓣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苍白而透明的颜色,缘边是淡淡的金,仿佛是月下幻影。
两瓣并蒂紧密相连,在幽暗的环境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瓣中花蕊微微颤抖,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几不可闻的幽香。
这花的模样和气味叫人再熟悉不过,不正是那株古怪的并蒂芙蓉?
小葱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置身于当初那片漆黑当中。恍然间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历了一回这个芙蓉的生平。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胸口处有难以言喻的钝痛传来,那种感觉像弯刀割肉,一点点将自己的心肉掏空。
远处偶有火光,小葱看到那处似乎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试探的问道:“你……是芙蓉么?”
那影子回应道:“你是谁?”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和疑惑。
这莫不是芙蓉的灵体,小葱觉得奇怪,当初她历了芙蓉的生平,她十分清楚芙蓉亲毁仙泽而去。
可灵魂寂灭,在这三界是不可能再寻到他的一丝痕迹的。
可为何她却能历他的生平,还能同他对话……
此刻她的心好痛,想必临寂灭之际,芙蓉也是这种心死之感。
原来人在最痛的时候,竟连泪都流不出来。
小葱问道:“你的心是不是死了,到底是什么让你心死的?”害得她也跟着好痛啊。
他仰天大笑,声音中满是讥讽与痛苦:“他们同我说她自始至终都是利用我,利用我成为人间帝王,利用我永驻美貌,利用我获取永生,甚至想靠我成仙!”
小葱道:“那你就信了他们的话?”
芙蓉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可我终日只能被困在这阎浴之地,我又如何能得知他们所言非虚?”
小葱:“你爱她敬她慕她,更钦佩她崇拜她,虽是仙人,你却自始至终觉得与她都是平等的,甚至她才是你的信仰。你怎会容许他人摧毁你的信仰?”
“你竟懂我?”他有些讶异眼前这个葱灵竟能道出他的心中所想,“我不可能出去与她相见,天界早已剥了我给她的永生,她终会有步入轮回的那日,日日自苦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才是我对她不该存有的亵渎,与其放任自己去猜忌她我还不如早些寂灭,寻个痛快。”
小葱眼神闪烁着敬佩的光:“原来这才是你心死自毁的真正原因……”
他低声道:“不然你以为?她永远不会有错,居心叵测的只会是他人,妄想试图用只言片语来激怒我。”
芙蓉继续道:“九天神明又如何,天界中人都以为人间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这三界当中最残酷的折磨,可待我接触到才发现,这种曾经让他们最恐惧的,才是真正让人上瘾的东西。我寂灭之际虽然心死,但我不曾后悔,至少它曾经活过,为值当的人跳动过,那些冷心冷情的仙人才是最可怜的。”
小葱质疑出声:“可怜?”
他放声大骂:“他们心中无爱,又如何能福泽苍生?他们只不过把庇护苍生当作一种圈养的游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