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淼忽然有些理解那些喜欢把低层本当娱乐的神域玩家了。
在一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心肝口服的注视下被带走，确实很有意思。
“你早知道了吧？”祝淼在教导主任的咆哮声中淡淡问道。
易沧澜没说话，但他的笑早就出卖了他。
“还笑！不知廉耻！”教导主任的怒火像是要掀翻整座食堂。
他气冲冲地走在前面，也不管两人有没有吃饭，一通电话将他们的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祝淼很少在副本里违反规则，她是少有的愿意脚踏实地过本的代打，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打破规则。
即便现在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语气，她也能气定神闲地跟在主任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
他们的班主任就是看了一整天的监考老师，原本还火冒三丈的老师在办公室里见到他们后忽然哑声了。
“主任……是不是弄错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弄错！”教导主任气得猛灌了一口水，“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可能会弄错！”
“早恋，没有羞耻心，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密行为，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教的！”
教导主任完全没有要听班主任解释的意思，那些教训人的话说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又将目光钉在他们身上。
“别学了，”他摆摆手，“都停课，回家。”
祝淼没动，这不是在高中，谁也不知道校外是否还在副本范围之内。
贸然离开只会加快死亡。
更何况，还有人比他们更着急。
“主任，”班主任终于插上了话，他将手上的名册递给教导主任，压低声音求情，“他们俩的成绩都还不错，看上去也不像早恋的样子，是不是看错了？”
教导主任一把夺过名册：“叫什么名字？”
“曾柔和秦旭，150分的那两个。”
教导主任忽然安静了下来，祝淼也在心里肯定了答案。
如果这个副本只能用一个词语概括的话，一共两个字——成绩。
成绩，决定了学生在这里的生死。
果然，在看到他们的成绩后，教导主任的脸色好转了不少，但看他们的眼神中还是有些怀疑。
“没早恋？”他主动问道。
“没……”
“早恋了。”
一道台阶递到脚下还死活不下的声音阻止了祝淼。
“秦绪！”班主任怒斥。
易沧澜无辜地看向他，仿佛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曾柔，是吗？”班主任只好转变劝说对象。
“他在追我，我没同意。”祝淼面无表情道。
“你这孩子……”班主任瞪了易沧澜一眼，又陪着笑去求教导主任网开一面。
祝淼看着他努力挤出笑容的样子，随即想起了系统说的“多名师生离奇死亡”。
在这个副本中不仅学生对死亡的有所恐惧，老师也有。
而教导主任也在老师的劝说下松了口，原本停课的处分降级为五千字检讨以及操行分清零的处罚。
前者倒是无所谓，只是后者……
祝淼看向办公台上的日历，9月13日之前的日子都被红笔画上了圆圈，今天是周三。
教导主任又训了几句，班主任也跟着一起念叨。
祝淼站在窗边看完了整场日落，最后在晚自习铃声打响后被扣留在了这个办公室里。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都去监管晚自习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
一个坐最里，一个坐最外，要是真放在高中是断不可能的。
可这是在副本，NPC的行为都在为线索让步。
祝淼没急着起身，熟练地写起检讨，令她没想到的是，靠在座位上盯着白纸发呆的易沧澜忽然问她：
“什么是检讨？”
祝淼笔下一顿，抬起头去看易沧澜来判断这句话是不是玩笑话。
毕竟他语气里的疑惑太真实了，真实得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检讨一样。
易沧澜头一歪，投去真诚的目光。
“别演了。”祝淼说。
“我没演。”
易沧澜起身来到她的身后，在她肩膀处俯身，看向她写的检讨。
“我为我的行为表示抱歉，在公共场合与异性行为过于亲密……”他低头看向祝淼的发梢，又将那一句“与异性行为过于亲密”重复了一遍。
祝淼缩了缩脖子躲开那烦人的气息。
“编的，你没编过？”她没好气地问道。
但得到的回复却是：“这就是检讨？”
祝淼转过身去，不耐烦地地叹了一口气：“你没读过书吗？”
“没有，”易沧澜态度诚恳，“我跟你说过的。”
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不禁让祝淼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顶尖的代打都会去学习高中的知识，可看易沧澜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很难想象他会在某个深夜挑灯夜读。
所以她还想再确认一下：“你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吗？”
“什么是九年义务教育？”
“……”
她好像确认了。
“你……不是人？”祝淼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离谱的想法。
可易沧澜却说：“我不知道。”
这回换祝淼不解了。
“我一出生就在百层塔。”易沧澜随后解释。
祝淼进塔才四年，但也从叶寻燕那里听过百层塔的历史。
这座汇聚了上万个副本的塔已经存在了数千年了。
有些玩家在这里组建了家庭，虽然还没听说过谁和谁有了孩子，但……似乎……
祝淼看向易沧澜——也有例外。
“你有爸妈吗？”祝淼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想问便也问了。
易沧澜摇头，适当示弱：“我不知道，也许有吧。”
他看向祝淼的眼中满是柔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一般。
“呵。”祝淼冷笑，很想戳穿他的演技并进行一段奚落。
可笑完，她忽然想起了自己。
易沧澜等了半天没等来嘲讽，眨眨眼问道：“你也没有吗？”
祝淼没说话，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但91层的幻境确实勾起了她埋在心底的回忆。
“这样吗……”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紧接着，那个一边说喜欢她一边说讨厌她的男人感慨道：“看来我们天生适合做伙伴。”
悲伤的情绪一下被这句话击碎，祝淼翻了翻眼皮问他：
“谁跟你说我们适合的？”
“不适合吗？”易沧澜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转而给出一个答案，“我们都没家。”
祝淼沉默，祝淼生气，祝淼想杀人。
祝淼……最后认同了他的话。
当然，是后半句。
“我喜欢和死人做伙伴。”祝淼为前半句找补。
易沧澜无辜地望着她，“可我们上一个本很默契呢。”
祝淼嗤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不是吗，”他双手搭在祝淼的肩上，贴近祝淼耳朵喃呢，“在害人这一方面不是特别默契吗？”
祝淼一笑，身子微微后仰，和易沧澜对上：“这个本也会很默契。”
“当然。”易沧澜毫不躲闪。
祝淼最终没动手，日落后的蓝调时刻逐渐归于黑夜，她将那几张潦草写了满页的稿纸塞进口袋，推开还趴在椅背上抄她检讨的易沧澜走到了门口。
门外静悄悄的，一盏灯未留，老师们都去坐班晚自习了，这整一层办公室，就他们这间亮着灯。
祝淼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办公室，方才训话期间她便将屋内观察了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想要找到副本的真相只能去档案室碰碰运气。
只是行政楼和教学楼之间只有一道连廊相接，而连廊只在2到4层有，他们想要去对面只能下到4层，从教室外的走廊经过。
可这也代表着她的意图将会公之于众。
除非她跳下去。
祝淼没有犹豫，一脚踩上栏杆向斜上方奋力一跃，在即将下落时，脚尖又轻点凭空出现的冰块，利用一段轻松的二段跳，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四层连廊的阴影处、
而紧随其后的易沧澜也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身边。
“好大胆呀，苗苗。”
易沧澜带着笑意的气声落入耳中，祝淼不禁眉头一皱，警告道：
“别叫我苗苗。”
“好的苗……”
易沧澜声音一顿，站在教室里映射出来的灯光下抚摸着左肩轻笑出声。
而推他的罪魁祸首一个眼神也不愿施舍给他，转角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无奈摇头，只好再度跟上，只是他刚抬脚，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呵斥。
“几班的？站在那里干什么！”
夜间巡逻的老师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本计分本大步流星地往他这里走来。
“真过分啊……苗苗。”
他回头看了一眼重新归于寂静的阴影，忍不住喃喃。
而老师也走到了他的身前，手中的笔一按，本子一翻，便是质问：
“名字。”
“秦旭。”
“班级。”
“高一（11）班”
“行，晚自习随意走动，扣……”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双严厉的眼中不知何时充满了茫然。
“老师。”易沧澜轻轻唤了一声。
她循声抬头，看到的只有一双蓝得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睛。
“忘了吧。”
以及一句远得近乎天际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