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稚让赵宁带她回了一趟青园翻查书院里的古籍。
在古籍残片里记载着九返丹的解药就是它自己。
把九返丹扔回炉中重炼,猛火九日,只要分开服用九颗,毒即可解。
为什么他都吃完九颗了,还不醒呢?应是没事的……
赵宁将她送回来江南后,去黄骅山寻医问药,一去便是十日,至今还未回。
他武功高强,问题不大。
檀稚安慰着自己,手抽开了文祯明的腰带而不自知。
渐渐地觉手里的毛巾变得温热。
檀稚垂眸见文祯明衣衫松散,青白劲瘦匀称的腰间线条隐隐漏出来。
脸颊耳廓霎时爆红,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指尖轻轻捻起衣角,盖回去。
少女的视线不小心擦过不该看的地方,马上缩回。
她这是算不算乘人之危?
不对!他是个太监,她在怕什么?
寸时檀稚觉得脸颊被火炽着,嗓音都有些颤抖,“你,你都臭了!该擦擦身体了。”
说话间,少女像是鼓足勇气,将手里的毛巾一拧。
文祯明听见叮泠水声,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如浪啸般盖过来,前所未有地抗拒。
更准确来说是害怕将这副残缺之躯示人。
在黄琉璃瓦下,轻纱帷幔前,在一片嘲弄声中他将裤腰系紧,做到漠然离开。
此刻他的身体到内心都抗拒着少女的触碰,甚至是一瞥之间的目光。
“别看……”
周遭死寂,能够听见少女微弱,有些乱的呼吸声。
手似乎有意在避开他的皮肤,只不过在擦拭中依旧有无意地触碰。
她的指尖很烫……
文祯明血液仿佛凝固住,全身肌肉紧绷着,觉得已经过去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檀稚闭着眼,动作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将他擦干净。
在余光中瞥见男子额前不知何时冒着密汗,心一沉,“发烧了?”
檀稚拧干了手巾替他擦汗,呢喃自语,“你想不醒了吗……紫藤花现在开得正盛,现在醒还能看看我种的花。”
男子的眉梢一动,眼帘似在挣扎着。
“文大人?”少女摇着他的肩,声音里满是欣喜。
不一会儿,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下来一声不吭,默默地开始替他敛好衣袂。
少女的动作没轻没重地,捡起腰带往他腰上一勒,皮肤红了一片。
之后一阵脚步声,她大概是走了……
檀稚见到躺着的人指尖一动,勾住她的缎带,在那一刻心凉了半截。
若是让文祯明发现自己把他衣服脱了,怕是要当场死,死后无人替她殓尸,在炼丹房里发烂发臭。
她跑回到房间里。
在昏暗之中脑海里不禁回闪方才,那道穿透毛巾传来隐隐的触感,指尖到现在仍然发着麻。
镜中的少女脸颊再次泛起淡淡红晕。
*
一缕白烟从种满紫藤花的院里缓缓升起,中药微苦涩的味道盖不住花香。
紫藤花下,少女惬意躺下竹椅上,以书遮面。
花瓣轻落在她的发间,误入衣襟里。
朴素的衣袂只因穿在她身上而变得清雅恬静。
此时少女完全没注意到花藤下多了一个人。
几缕细发黏在脖颈间,若有似无的瘙痒惹得少女抬手将它拂开。
在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的一刻,檀稚猛地坐直。
书本跌落在地上,修长的五指半秒间压覆过来,捂住她的眼睛。
阳光从指缝里漏进来,同时脖颈处突然一阵微凉的柔软,檀稚惊道:“谁?”
男子放开了手。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地看清眼前背光而站的男子。
“文大人?”檀稚捂着脖颈,刚刚蹭到她脖子的是什么……
她浅吸了一口气,反手撑着竹椅欲要起身。
“你看什么书?”文祯明仿佛没发生过一切,俯身压下来,将少女禁锢住。
他长发未束,自然垂落在她身侧,鼻尖全是男子清新有些湿润的味道。
檀稚身体怔住几秒,文祯明什么时候醒的?他……甚至还沐浴了。
“嗯?”修长的手指捡起那本书,视线落在字迹上,随即凝固住。
檀稚伸手想要拿回书却还是慢了一秒。
文祯明一眼看出是祝野的字迹,眉心一跳,攥着书的指尖发了白。
祝家世代武将出身,何时出了一位作家?他将《南原游记》合上,嗓音沉道:“没收了。”
檀稚抬头看着他,发丝在阳光下泛起绒光,情绪隐伏在阴影下。
她耳廓微发着烫,呼吸一滞问:“文大人,身体好些了?”
文祯明薄唇浅浅轻启,“头痛。”
檀稚微微斜着头,懂事地起身给文祯明让了个位置,指尖有模有样地落在他手腕间。
文祯明意味深长看着她一顿动作,“如何?”
檀稚皱眉,“气阴两虚,内火上浮虚高,需要补一补。”
文祯明收回手,“你懂医吗?”
檀稚直起了背,道,“我怎么不懂了?你,我救的,吃的喝的,我还帮你……”
她头皮发麻把剩下的几个字硬生吞回去。
文祯明眼睑下垂,盖住眸底的神光,看不住任何情绪。
“父亲贪污买卖官职,诛九族阿兄阿姊都死了,连府邸里的一株草也没放过,只有我活着。”他说。
檀稚停住,他怎么开始介绍起文家的情况了?
“有一个人让我活着,但我……”
这一句,檀稚听着只觉惊骇,鬓边冒出小细汗,一刻不敢动。
九返丹的毒她可以解,可这,他如此介怀,她还真没办法让它重新长出来,而且他好像还不知,当年那个小女孩就是她。
周遭安静得能够听见紫藤花里蜜蜂翅膀扑扇的声音。
文祯明沉默了少顷后才缓道:“府邸新建的,还没立匾额,你立一个?”
檀稚杏眼里眼珠一滚,一时间没理解他话里的话,但这院子她确实喜欢,“望江园?”
“听你的。”文祯明道。
“……”檀稚突然不习惯,坐立不安,“那个赵宁,还没回来。”
“已经派人去寻他了。”文祯明道。
“……”
过了好一会儿。
檀稚轻咬着下嘴唇,眼睑下一颗小红痣微微泛红,“我想去集市,走走。”
“嗯。”
这几个月她忙着炼解药根本没有时间认真逛过江南的集上。
她在府邸里听着墙外传过来的评弹琵琶声,满心向往之。
*
两人走在街上,百姓远远瞧见文祯明便神色闪躲。
原本谈笑自若的两位公子哥见到他立刻静如处子,低下头猛地只顾饮茶。
热闹的市集肃静了不少,檀稚完全没有逛市集的体验感
“去别处看。”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檀稚双目幽怨地凝视着男子,眸底倒映出河港泛起的粼粼水光
少女站在高两阶的石拱桥上,视线刚好与文祯明平行,“你,别跟着我,把人都吓着了。”
文祯明身形一愣,道:“你没钱,能去哪儿?”
“……”
少女轻翘起的唇珠默默抿成一条直线,“你跟着我,去哪儿都不方便。”
“难不成以后我就不能出门了?这也要怪到我头上?你还讲不讲理。”
文祯明觉得好笑,喉咙间发出低沉的笑声。
少女正恼着,而他却在笑着。
檀稚发现一切风平浪静后,小性子宛如雨后春笋般探出来。
此刻一股郁结之气蹿上心头。
“你该好好检讨你的行为品性,老弱吓得闻风而逃,常年被写进幼儿读物里最后一话的爱吃小孩的十恶不赦魔头。”
“……”文祯明平静看着她,很快收回视线垂眸。
气撒出来了,想起他身世跌宕,心也软了。
檀稚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说重了,小心翼翼看了看他。
少女温顺乖巧,似要保护他的自尊心般小声道:“你,等我一会。”
少女身影淹没在人群里。
男子的目光循着身影望去,深邃眸底隐隐藏着微光。
半刻后她手里拿着一顶纱笠,“你把这个戴上。”
文祯明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纱笠,脸色沉下去,“无聊。”
檀稚伸手攥住他的衣袂,一拽,“不行!你会把整个水乡都得罪透的。”
小姑娘手劲突然大得惊人,一下把文祯明拽得侧了身。
他眼睛盯着少女,下一秒一顶纱笠盖了下来。
轻纱朦胧挡住了视线,只觉一阵夹杂着药材味的轻风拂过,愠色不知何时吹散,留下一圈圈涟漪。
少女踮起脚尖的脚踩回平地,满意地看着她的杰作。
檀稚花掉了仅剩的铜钱专门给文祯明挑了一顶黑色的纱笠。
人脾气虽臭了些,但皮相生得如冠玉,剩下的岁月相伴尚能赏心悦目。
“以后在外你就是我的侍卫。”檀稚掀起他的纱笠。
视线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底流转着沉滞的情绪。
檀稚像似触碰到火焰一般,立刻把轻纱盖回去。
少许后,纱笠后传来一句,“行,大小姐接下来要去哪儿?”
“蜀锦……”檀稚此刻视线有些忙,有点慌。
“直走右边。”文祯明径直走到檀稚的前面带路。
男子身姿挺拔,一束玉带束在劲瘦的腰上,显得宽肩细腰,引得路过的小娘子频频投来目光。
檀稚看着他的背影。
当年她若是不多看他一眼,他便不用入宫为宦官,此时他可能是倚剑策马的郎君。
少女不知,若没她,当年的少年大概会自戕在流放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