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的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靠在男子身上,指尖勾起男子腰间玉带,“镇抚大人,有空再来玩呀。”
“行,下次来再点你。”何圣瑛不舍地掐了一把柔软的腰。
何圣瑛,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拼爹当了北镇抚司的镇抚,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把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进行一次大洗牌,能留下来的全是心腹。
行事做派一副油腔滑调,利益排在第一位。
此次来江南是因为天子给了他一幅少女的画像,让他找人,请回京。
北镇抚司职责逮捕审问重犯,这般兴师动众地来请一位少女,何圣瑛自是一点都不上心。
来了江南两日,基本都沉醉在百花楼里。
出了百花楼的大门,在一家糖水铺里瞧见一位身穿玄色素袍的老熟人。
“老板来一碗你们这儿最贵的。”何圣瑛朝老板喊了一声,便径直往文祯明所在的那桌走去。
“我还想吃一碗。”檀稚捧着碗把碗底最后一口吃干抹净。
没让文祯明开口,何圣瑛抢道,“老板再来一碗杏仁糊,这桌算我的。”
“行嘞!”老板应道。
“都说厂督大人心不在高堂上,下官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原是在江南金屋藏娇。”何圣瑛视线打量着少女,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他身上玉带松垮垮地挎在腰间,一条绣着鸳鸯的手帕塞在腰袢上,浓不可盖的胭脂味散在四周。
檀稚皱眉,毫不留情面,“这是哪个花楼里跑出来的浪蝶游蜂?”
何圣瑛垂眸看着如仕女画般的少女,被骂了脸上丝毫没有怒色,“厂督大人的……丫头,伶俐可人。”
檀稚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文祯明循着那身朱色飞鱼服抬头,虽是仰视却有种不容轻视的压迫感,“哦……何指挥使犬子。”
何圣瑛垂眸轻笑,脸色不改地把玉带束紧,抽掉手帕慢条斯理地叠起来,“百花楼的如烟姑娘热情火热,我带厂督大人会会她?”
文祯明看了一眼檀稚,“夺人所爱非君子所谓,何指挥使犬子小心身体,前朝汉耀帝素爱寻花问柳,最后因天花而亡。”
“……”何圣瑛笑意有所收敛。
街尾两名锦衣卫百户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大人不好了……”
随即见到何圣瑛身边的文祯明,表情一僵,猛地躬身,“文大人。”
何圣瑛道,“什么事?杀人还是放火,把人抓了再说。”
百户抬头紧接着又是一僵,嘴唇微动——圣巫女……
圣巫女这三字的嘴形宛如梦魇般刻在檀稚脑海里,一张恬静的小脸倏然失去血色。
何圣瑛眉心一聚,重新审视躲在文祯明身后的少女,怪不得刚才见她就觉得莫名熟悉。
她便是画中的少女,天子要找的人竟是文祯明的人……
下一秒视线对上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黑瞳,他眉心一舒,朝着少女一笑。
天子虽为天子,权势再大也不能把他就地处决,但近处的文祯明却有这样的能力。
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
况且天子说的是请,八抬大轿地请,还要保证她毫发不损,若是不愿回,他也没法子。
何圣瑛转头就换了似换了一个人,正色厉声呵斥,“胡说什么?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百户没跟上他的转变,浅浅一愣,木讷道:“集市发生命案了,一户卖猪肉的大娘深夜死于家中。”
檀稚头皮发了麻,一个箭步就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文祯明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朱孝南让你来的?”
何圣瑛微颔首,“陛下让我请圣巫女回京。”
文祯明脸色暗淡犹如蒙上一层灰烬,“请?”
何圣瑛微微站直身子,“自然是请回去,若檀姑娘不愿,下官自知怎么做。”
文祯明沉默少顷后,“马上派人去望江园,凶手在那儿。”
“什么?”何圣瑛眉梢一抬,虽知东厂查案神速,没想到当真如此神速,现场也不去看就能抓凶归案。
文祯明黑眸一转,目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何圣瑛不敢再问,马上吩咐人去安排。
*
沈家门前围满了看戏的百姓,檀稚心脏一下一下撞上胸膛。
她扒开人群挤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刺目的血痕,从草屋一路拖到门口。
一人两狗死在距离门前不到五步的位置。
沈牧飞抱着沈大娘的尸体。
尸体的手脚上有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瘀伤,十指皆被划破,死于失血性休克。
脚下的那片土黄的泥地被染成了暗红色。
白雪用鼻尖供着沈大娘身边的小尸体,嘴里低哑地喊着,似乎是想把同伴叫醒。
沈牧飞看见一双绣花鞋停在跟前,发酸的眼眶终是流下了眼泪,“阿娘死了,阿娘死了。”
檀稚呼吸一窒,寒意从脚下生出蹿上大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三条生命之重瞬间压在身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檀稚跪在他们身边,脸色变得煞白,说不出任何话来。
假如昨日不是她邀请沈牧飞留在望江园用晚膳,就不会发现后面的事,更不会让沈大娘独自在家中。
锦衣卫简单地勘查现场,“死者家中财物尽数洗劫一空,附近居民称昨晚深夜,有几名土匪在村里游荡,应是他们见此屋家只有独居老人,生了歹意。”
沈牧飞听出锦衣卫打算草草结案的想法,嘶哑说道,“土匪?阿娘是被折磨而死,怎么可能是为财的土匪。”
锦衣卫掏掏耳朵,“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应是土匪逼迫死者说出家中其余财物,死者不从折磨而死。”
沈牧飞拽住锦衣卫的衣襟,若不是檀稚拉住他高举的拳头就要挥过去。
锦衣卫拔刀指着沈牧飞,“干嘛?死来就是死了。”
“闪开闪开。”何圣瑛带着锦衣卫把围观的百姓都驱开,清出一条道。
他从人群里走向前来,手背拍了拍勘察的同僚,不满道:“应是应是,办案讲的是应是吗?”
圣巫女对于宫里的那位天子不简单,同时与厂督又有着一层关系。
这次是圣巫女的朋友家中出事了,何圣瑛权衡利弊之后不敢草草结案,“谁敢消极断案,统统革职。”
“……”同僚低着头不说话。
何圣瑛抬手一挥,锦衣卫推着周楠依走来。
沈牧飞神情一沉。
周楠依皱起眉头,“阿稚……”
在状况外的檀稚抬头,双眼红红地看向何圣瑛和文祯明,等待他们解释。
文祯明瞥了一眼沈牧飞怀里的尸体,弯下腰抬手用指腹轻抹掉少女眼睑下隐隐的泪痕。
檀稚推开他的手,把泪眼忍回去,声音哽咽,“你们怎么把阿姊抓了。”
“要杀沈大娘的人正是周楠依。”文祯明轻轻道。
沈牧飞面露厉色,猛地反应过来,“昨晚是她骗我说是你让我留在望江园的,她的目的把我引开,好对付阿娘。”
檀稚不可置信望着周楠依,内心纠结,“你们有证据吗?”
“我是怎么样的人,阿稚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我们无仇无怨……”周楠依道。
文祯明走近沈大娘的尸体。
死者四肢上密布淤血,从淤血形成的形状来看,是鞭痕所致,在十指指甲缝里,沾有白色粉末。
将这种白色粉末涂在伤患处,伤口便不会轻易凝固,血就会一直流。
“这种死法,在诏狱、大牢里每日都上映着,为的就是严刑逼供。”文祯明凉凉地扫了周楠依一眼。
他指尖抹了点白色粉末,在指腹细细摩挲,“这种药平常人家可接触不到,只有皇室,或是官家才会有。”
文祯明慢步近周楠依,“昨日在山林潜伏的人不是朱孝南的人,高氏倒了,你没了靠山,朱孝南要处理你,你怕是连出京城都没机会,霁王派你来的?”
檀稚身形微微一愣,昨日文祯明对周楠依的态度不善,是已经开始怀疑她来的目的?
可周楠依,或是说霁王为什么要对一对孤儿寡母动手……
文祯明掐住她的脸颊,强迫她仰视着自己,低声道:“你们会对一位上过半年的妇女用刑,怕就是要逼问某个人的行踪,或是某样罪证,周姑娘这么喜欢演戏,不去当戏子可惜。”
沈牧飞一听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着。
周楠依掩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双眼看着文祯明。
突然她靠近用着极低的声音,沉吟道:“文大人,这么喜欢推理断案……”
说一顿,她继续靠近着,附耳说了一句话便马上离开。
“……”文祯明冷眼瞧着她,在沉默中眼角一瞥,看了一眼檀稚。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住,半空中弥漫着一丝寒意,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目光已是他昏迷之前的事。
檀稚心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在他的手下,周楠依姣好的脸蓦然失去血色,双眉忍痛似的皱起,唇齿间发出一声低哼。
半晌后,文祯明把她的脸摔开,竭力地抑制从胸腔浮上来的怒意,对何圣瑛道:“把这事处理好,这人先压着。”
说完他奋袖径直离开。
檀稚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僵持住了。
沈牧飞拉住檀稚的手,哀求道,“阿稚,你让文大人帮帮我,阿父他去京城了……”
“牧飞阿兄,我们先让沈大娘入土为安,沈大伯的事,我们在一起想想办法。”檀稚现在没十足的把握能把文祯明说服。
何圣瑛把文祯明送走,折回到现场,狐疑问道:“京城?你们是有霁王的把柄在手,你父亲去京城告状?”
沈牧飞眉眼间凝重看向他,沉默不语。
何圣瑛见他不愿说,转头对檀稚道,“圣巫女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不?”
“何大人,可否麻烦锦衣卫先派人确保沈大伯的安全?”檀稚想了想问道。
他一挑眉,“沈大伯在没暴露身份之前都是安全的,但若是他去报官,或是直接跑去皇宫了,身份一旦曝光,我也保不住。”
檀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