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妹记得自己在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
长长的耳朵,白白的绒毛,红红的眼睛。
两手拢在一起,就可以透过皮肉感受到,热烘烘的生命在掌中搏动的心跳。
很乖。
很柔软。
全心全意依赖着她。
但是冬天要到了。
兔子得吃草。
妹问爸爸:“可不可以给它买草吃。”
爸爸说,这件事得问妈妈。
他是被社会环境和原生家庭规训的男人,工资卡上交老婆,一切行动听指挥。
但对于女儿的爱,让他做出了不甚理智的判断。
他未经老婆同意,在妹的央求下,用买烟的零花做主给妹买了一只小白兔。
这一刻,妹知道自己判断错了。
所谓爸爸这种东西,只是妈妈意志延伸的触须,一具名为爸爸的行尸走肉。
爱情!多么可怕!
即便偶尔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也薄弱的不足以收尾。
于是妹硬着头皮去问妈妈。
她知道妈妈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小东西。
但妹想让它活下去。
也许是通过这只小兔子的存在,感受到自身的家庭权威受到了挑衅;又或许是对女儿什么也没做,却从出生起就能得到无条件的爱与纵容感到嫉妒;又或许是对低劣食草动物发自内心的鄙夷,身为人类的傲慢,和对于钱财的爱惜。
妈妈只说了两个字:“不买。”
小兔子被判了死刑。
妹的童年也是。
但妹没有放弃挣扎。
她抱着小兔子,在冬天来临前不断奔走在邻里之间打听,有没有人喜欢小兔子,可以免费送给他。
但可惜的是,没有。
认生,掉毛,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很少互动,只会安静的吃草而不会讨人欢心。
还是二手货。
这种东西,没人愿意花心思照顾。
至少那时候,妹周围的人里没有。
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大家都在忙着赶路。
草木凋敝,枫叶飞舞的秋末,意识到自己只能在剩下的选项里,艰难做出抉择的妹忽然收起了眼泪。
那一瞬间,心酸,不舍,难过,痛苦,愤怒......一切情绪刹那间仿佛突破了某种界限,全部都消失了。
妹跪坐在草地里,表情平淡,手轻轻抚摸过它雪白的柔软绒毛,亲吻它粉嫩的鼻尖。
“好像还没给你起名字。”
妹以告别的口吻笑道。
两手拢住抬头嗅闻着她手指的小白兔,它像从前一样,以为她手里有鲜嫩的草枝。
啊,在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笑出来。
因为是她的兔子,所以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因为她弱小,所以她的爱也只会让它痛苦。
“对不起。”
剩下的选项,只有饿死,病死,冻死,或者死在她手里。
如果最终的结局只有死亡,比起忍受苦难,还是死在她手里最好。
如果她的爱会让它以惨淡收尾,那她情愿从未爱它。
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想要小兔子就好了。
那一瞬间,妹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妹收拢双手,和第一次为了感受它的温度和心跳不同,没有任何犹豫,这一次妹用上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妹第一次知道,原来兔子也是会叫的。
手里的温度冷却下来。
柔软的身体也逐渐僵硬。
她抱着小白兔回家。
大人还是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妹把小白兔放入笼子里,最后看了它一眼。
它像睡着了一样。
很乖。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拉住了准备去市里修复印机的爸爸。
“爸爸,小白兔不会动了。”
妹看向这个家里,唯一偶尔会倾听她想法的人说。
“怎么办呢。”
爸爸把小白兔的铲进了户外垃圾桶,出发前摸摸妹的脑袋,“没事,想要爸爸再给你买。”
后来如何呢。
直到经济独立,妹都再也没有养过兔子。
反倒是即便离开家,也可以在野外独立生存的猫养过许多只。
她只记得上辈子从墓园回来后,买来最后一只猫的第二天,她的过敏性鼻炎开始对动物皮毛有严重的过敏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