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夕回到官驿,还未进屋,便见青松匆匆来请。怀夕心下一紧,以为是川柏出事了,衣服没换,东西没放,二话没说,就跟着赶到了川柏的小院。
方踏入屋内,却见那人正坐在桌边,笑吟吟地看过来,再看屋内景象,怀夕脚步一顿,被深深震撼到。
川柏身前的圆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十几道佳肴,烧鸡、醉蟹、素烧鹅……应有尽有,跟满汉全席似的。关键是,道道菜肴皆是上品,色香味俱全,还都是怀夕爱吃的。各色香味钻进鼻腔,馋的她口水直流,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唤起来。
川柏耳力好,怎会听不见这动静,笑着招手道:“来得正好,一同用膳吧。”
怀夕尴尬地捂住肚子,暗道失礼。一下午未曾进过一粒米,又被黄忠义那厮吓了一通,她腹中早已空空,饥饿又难耐。
但一想昨夜自己做下的决定,怀夕站着门边没动,只开口问道:“侯爷匆忙寻我来,所为何事?”
见她如此生分,川柏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怀夕身后,轻轻推着她的肩膀,温柔又不失强硬地将她按到座位上:“无事,就不能请夫人来用膳了?”
怀夕抿唇不语。
川柏在一旁坐下,又换了种语气道:“夫人许久不归,夜深至此,我猜夫人回来必定奔波劳累,特地提前备下这桌酒菜,夫人不赏脸吃上几口么?”
川柏言辞恳切,语气中竟带上几分委屈,仿佛怀夕再不答应,就是她的不是了。怀夕垂眸,迟疑不决。
见她态度松动,川柏趁热打铁道:“久未用饭,恐伤脾胃,夫人身为医者,不该不懂这些道理。我也是为夫人着想,不忍夫人再吃冷食,伤了身子。”
怀夕闻言,终于松口:“那就多谢侯爷体恤。”
“唤我川柏罢。”川柏仍想让怀夕叫得亲热些,奈何小姑娘脸皮薄,避而不言。川柏也不勉强,不再多言,执起筷子帮忙布菜。
“这道松鼠桂鱼是杭州当地有名的特色菜肴,你尝尝。”说罢,夹了两块蘸着金黄酱汁的雪白鱼肉到怀夕碗中。知道怀夕喜甜,这是川柏特意为她寻来的。
怀夕虽不习惯被人如此对待,但被川柏这般期待地看着,怀夕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还是夹起碗中鱼肉,缓缓放入口中。
鱼肉鲜嫩,酸甜可口,甚合她的胃口。怀夕当即眼前一亮,虚掩着嘴唇,赞道:“好吃!”
讨得心上人欢心,川柏越发起劲,又给她夹了块鲜竹笋:“这道腌笃鲜也不错。”
这次,怀夕没有下筷,不自在地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由问道:“青松去哪儿了?方才还在这儿呢。”
“应该是去煎药了。”川柏随口答道,绝口不提是自己交代青松提前离开,别来打扰他们的。
“青竹呢?”
“在喂猫吧。”
“喂猫?”怀夕疑惑道,“官驿中哪来的猫?”
川柏眸光轻闪,答道:“今日青竹从街上抱回来的。”
“哦。”怀夕应了声,看不出来啊,青竹居然喜欢猫。
怀夕正想着,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碗中的食物像座小山似的高高堆起,一旁的川柏却仍不罢手,还在往上加!
“够了够了。”怀夕忙两手护住自己的碗筷,出声制止。
“好吧,你先吃着。”川柏悻悻放下筷子,这才转头给自己盛了碗粥,一边默默看着怀夕,一边用勺子慢吞吞地舀粥喝。
怀夕埋头吃了一会儿,见他只喝粥,也不动筷,便问道:“这么多菜,你不吃么?”
川柏:“你说的,要辛辣生冷刺激的食物,我得遵医嘱。”
这时,又这般听她的话了?
虽说这粥也是不凡,软糯柔滑,极鲜极香,但对比桌上其余的菜品,还是略显寡淡。虽然川柏并未表现出来,但怀夕总觉得他的模样,瞧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怀夕心软道:“侯爷身子已无大碍,过几日就该停药了,偶尔吃点重口的也无碍,只要别吃海鲜河虾和重油重盐之物即可。”
“好,谨遵夫人法旨。”川柏应道,眼底绽开一抹促狭笑意。
怀夕知道他又开始不正经了,不明白平日里冷厉又高傲的男人,怎么一到她身前,便这副德行!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后,怀夕便移开视线不再理他,专心用饭。
半个时辰后,怀夕咽下碗中的最后一粒米,便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净嘴角的油渍。本该就此起身告辞,怀夕却有些迟疑,看着川柏的眼睛里带着踌躇和犹豫。
“怎么了?”川柏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开口问道。
怀夕一咬牙,心一横,还是将问题问了出来:“侯爷觉得,杭州知府黄大人是个好官吗?”
“为何这样问?”川柏眉头轻挑。
怀夕知道自己的行为古怪,惹人怀疑,一个弄不好还会前功尽弃,又成为被侯府所防备、厌弃的人。但只要一想到黄忠义的古怪行径,想到那笔失窃的赈灾银,想到遭遇水患流离失所的杭州百姓们,想到曾经命悬一线的川柏,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就此袖手旁观,若不说出来,她余生都会活在良心的谴责中。
怀夕咬咬唇,纠结一瞬,还是将傍晚的遭遇和盘托出,说与川柏听。
川柏脸色微沉,两指捏着装着蛛毒的小瓷瓶,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问道:“所以,这是究竟什么毒药?”
“是白毛蜘蛛的毒液,一滴可令一名成年男子昏迷足足半个时辰。”怀夕答道。
“听着,倒与蒙汗药的作用相似。”川柏评价道。
“不一样的。”怀夕摇摇头,又解释道,“蛛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比寻常的蒙汗药更加方便,药效更好。”
“他们倒是用心。”川柏眼中闪过刺人的寒光,将小瓷瓶往桌上一拍,待手挪开,瓷瓶已经碎成一摊齑粉。
怀夕脊背发凉,心道,还好她没说这毒是她给的,不然……
就这么安生地待了片刻,才听川柏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侯爷的意思是,引蛇出洞,瓮中捉鳖?”怀夕的眼睛微微发亮。
川柏向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川柏的眼睛亮得出奇,目光灼灼,唇角笑意更甚。其实这些事情,青竹归来时早已事无巨细地上报给他。但怀夕不同,她能告诉他这些,是不是说明,她开始信任他了。
川柏心中窃喜,目光越发灼热。
怀夕被他瞧得脸热,笑意微敛,无措地垂下头来,轻声问:“侯爷怎么这般看我。”
川柏毫不收敛,直言道:“夫人如此坦诚待我,关心我,我很高兴。”
怀夕听了这话,心下却不怎么高兴。因为相逢至今,她从未对他坦诚,每走一步,便撒一个谎,一个谎,要用另一个谎来圆,谎言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害怕,她不知道,若是有一天谎言被戳穿,她该如何自处,又有何眼眸再面对川柏。
怀夕眼睫轻颤,忍不住问道:“若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讨厌我吗?”
川柏自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不免一阵心疼,叹了口气,郑重道:“不会。夫人瞒我,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又怎会怪夫人。”
怀夕鼻头一酸,险些滚落泪来。如此信任,她受之有愧。
“怎么了?”察觉怀夕情绪有异,川柏忙低头查看她的神色。
“无事,方才被风沙迷了眼。”怀夕别过脸去,悄悄吸了吸鼻子,眨去眼底泪光,
室内哪来的风沙?不过是借口罢了。川柏心知肚明。但触及她眼尾的嫣红后,他还是收回手,不再问。
“对了,侯爷可查出,究竟是何人下毒?”怀夕闷声问道,一方面是为了遮掩异样,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下毒之人仍然潜藏在暗处,怀夕着实不安。
川柏知晓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终是遂了她的愿。细细思量片刻,却是摇头道不知。
他虽初到杭州,却树敌无数,除却黄忠义,想他死的人还有不少。“我怀疑,是那日在接风宴上与豪绅们周旋时中的毒,当日人多,是以,我亦不能确定是何人下毒。”
竟是如此,一时间,怀夕难掩失望,也被这事牵去所有心神。
川柏见怀夕平复好情绪,便倾身来问道:“夫人远在京城,又是如何知晓我中毒之事?”
怀夕垂眸,抿了抿唇,她不想骗他,只道:“我不能说。”
川柏点点头,也没再追问,见怀夕眉头都皱成一团,便轻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忧,有你在我身边,我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怀夕转念一想,是这个理儿,有她看着,川柏定不会出事!
怀夕心下大定,后知后觉自己被如此轻轻放过,心下疑惑:“你不问我吗?”
川柏纵容一笑,答道:“夫人想告诉我时,我自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