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平阴侯府的热闹才歇,宾客散尽后,赵旭炎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算不上好,惹得吴氏生出些许怨言,冷哼道:“你对我凶什么?又不是我将她赶走的。”
赵旭炎黑着脸道:“你为当家主母,没有你的允许,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得出守卫重重的侯府?”
“难不成还能是我故意将她放走的?”吴氏简直气笑了。
这些年,她辛苦支撑着偌大的侯府,前些日子更是险些病死,可他倒是好,只顾着寻她的错处,从不在意她经受过多少苦难。
“侯爷可真是一个慈父,对别人家的女儿百般惦记,对自己的却女儿不闻不问,真是可笑!”
吴氏越说越觉得愤怒,从她得知赵晴云才是她亲生骨肉那一刻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弥补她这十几年遭受的苦难,可赵旭炎身为人父,直到现在都没认真看自己女儿一眼。
吴氏立刻吩咐道:“来人!把大小姐请来,让咱们侯爷好好看看!”
赵旭炎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究竟闹够了没有?吴氏,是我这些年太纵容你了吗?区区一件小事就闹得这么大,让平阴侯府成为京城中最大的笑柄,你这样的侯府主母,不要也罢!”
侯府错抱千金的事闹得很大,他远在前线时就有所耳闻,然而赵旭炎并没有在意。以平阴侯府的势力与背景,想要多养一个女儿轻而易举,他以为吴氏能将一切办妥。
可谁能想到,吴氏竟真让宋蕴回去认了亲,成了旁人的女儿!
想起这一路上,他在忠王面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赵旭炎只恨不得回去掐死自己。
如今忠王已知晓侯府千金是何等绝色,倘若人选不能叫他满意,唾手可得的富贵就会变成刺向平阴侯府的利刃。
吴氏冷笑:“我不配做侯府主母,赵旭炎,那你想要让谁来做?你后院那几个妓子吗?”
当年她诞下赵晴云后,身子受损严重,不得已为他纳了几房妾室,不是通房丫头就是出身风.尘,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可谁知纵然如此,堂堂侯爷也毫不忌讳,同她们生儿育女,说不出也不怕人笑话!
赵旭炎眉宇间划过一抹厌烦:“别闹了!必须尽快把蕴儿接回来,她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也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女儿,哪有留在乡下的道理?”
吴氏顿时沉默下来,她何尝不想早些将宋蕴接回来,可兹阳县有一个陈不逊,自那件事后,他便像疯狗一样死死盯着侯府的动静。
那乡下的老瘸子不死,宋蕴哪儿有那么轻易回来?即便将她强行接回侯府,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吴氏三言两语将前情说了,赵旭炎的脸色又黑一层,咬牙道:“不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将她接回来。”
最迟再过半月,贵妃便会邀各家女儿入宫,正式为忠王选妃,届时宋蕴必须在场!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教养,赵晴云的礼仪已经练得极好,只是仪态仍有些不足。
赵旭炎原本还有些满意,可当他瞧见赵晴云脸上那块红色胎记后,瞬间变了脸色。
他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会长成这般鬼样子?
京城哪家权贵不要脸面,别说是正室娘子,就算是做妾,也没有哪个男子愿意面对这样一张脸。
赵旭炎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头的不悦,可他眼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嫌恶,却被赵晴云清晰的看在眼中。
满心的欢心与期待落空,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在慈水村时,赵晴云虽因脸上的胎记而懊恼,可宋柏轩对她的疼爱却没有消减半分,她以为侯府的父亲也会如此。
赵晴云心中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悔意。
她的亲生父亲对她的疼爱,竟不如一个贫穷的养父,难道一张好看的皮囊就那般重要吗?
赵晴云脸上仍然挂着欢喜,眼中透着孺慕:“父亲,你终于回来了。”
“嗯。”赵旭炎低低的应了声,不咸不淡的关心道,“这十几年你受苦了,侯府的一切可还适应?”
赵晴云乖巧道:“适应的,母亲将女儿照顾的很好。”
赵旭炎点点头,脸上露出疲态,三言两语打发了她,转过身的赵晴云脸上瞬间没了笑。
明明她才是侯府的亲生血脉,可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全都惦记着宋蕴,还期盼着她能回来继续做侯府千金。
她就这般叫侯府拿不出手吗?因为脸上的胎记?亦或是走失在民间的十几年?
可她再如何不堪,也比那占了她十几年身份的冒牌货强!
赵晴云深吸一口气,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如若宋蕴真的被接回来,侯府上下,哪还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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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蕴抱着半匹布走下马车,转手交到莫绫手中。
莫绫正纳闷着,就听她家姑娘说:“今日采买的东西格外多,劳烦师兄搭把手,一同搬进去吧。”
“姑娘我……”莫绫刚要开口说她一个人能行,就被宋蕴递了个眼神,她一头雾水的改口:“我一个人确实不大行。”
才不是呢!再来两倍的东西她一趟也拿得完!
卫辞不疑有他,将书箱放在一旁,挽起袖子来帮着搬东西。宋蕴挑了下眉,转身去泡了壶茶。
等卫辞来回两趟将东西搬完,宋蕴便递上了一杯茶:“辛苦师兄了。”
今日师妹似乎待他格外热络。
卫辞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茶,表示道:“不辛苦的。一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他低头饮了口茶,清香甘冽的味道顿时让他眼前一亮,明明还是从前喝过的茶叶,可味道却已大不相同。
听闻京城里的贵女自幼便被教导各种技艺,想来师妹应是其中极出色的一位。
卫辞低头细细品茶,忽得抬起头来,正对上宋柏轩无比复杂的眼神,活脱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他当即懵住:“……老师?”
宋柏轩移开视线,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
从书铺到宋宅,这一路上,蕴儿对他的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偏偏卫辞又是个傻的,毫无察觉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宋柏轩既为宋蕴的聪慧感到欣慰,又忍不住嫌弃自己倾力教导的糟心弟子。
“老师,可是有哪里不妥?”卫辞关心道。
“喝你的茶吧。”宋柏轩说罢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往书房去了。
卫辞不明所以,正要起身请辞,却见宋蕴笑着朝他走来,手里还捧着一块砚台。
砚台紫中泛青,又带着些许蓝意,石质细润,瞧着便格外坚实,品质极佳。
宋蕴道:“上次我观师兄的砚台别有野趣,却并不平整,极易倾翻,这块砚台或许会更实用些。”
饶是卫辞的感知再迟钝,也察觉出些许异样。他下意识的拒绝:“师妹,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宋蕴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只硬把砚台塞到他手中:“不贵重,一块砚台远比不上师兄待父亲的情谊,以后父亲医治腿伤,免不了还要劳烦师兄。”
卫辞仍不愿接下,照顾恩师是他身为弟子应该做的,怎能冒昧收下重礼。
然而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宋蕴堵了回去:“也是父亲的意思,师兄也知道父亲的品性,从不肯亏欠他人,你若不收,他会不高兴的。”
卫辞捧着砚台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满是挣扎。
他可不觉得恩师会用得起这样好的砚台,可师妹的说辞却让他无法推拒。
无论如何,这块砚台他绝不能收。
卫辞刚要开口,就听宋柏轩幽幽道:“长者赐,不可辞①。拿着吧,你那块砚台是旧了些,该换一块新的用。”
卫辞:“……”
为何他竟然从恩师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阴阳怪气?不,恩师从不会如此,肯定是他想多了。
“是,多谢老师,”卫辞顿了下,“也多谢师妹。”
宋蕴眨了眨眼睛,转身看向房门口的宋柏轩,还未开口,对方已了然她的想法。
宋柏轩:“天色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去煮饭也麻烦,晚饭便在这里一起用吧。”
“……”
卫辞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宋柏轩嘴里说出的话。自他幼时有一次在宋家吃饭,吃得上吐下泻躺了足足三天后,恩师便从未留他用过饭。
他的心头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不详预感,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恩师留他用饭,自然有恩师的道理,他身为弟子怎能质疑?
总之,相信恩师,恩师是不会有错的!
卫辞对此深信不疑,见莫绫一人在灶台边忙活,连忙上去想着搭把手,却被嫌弃的赶到边上。
莫绫:“姑娘只信得过我的手艺,卫公子还是别插手了。”
卫辞:既如此,莫绫的手艺应是极不错的。
无意间听到这番话的宋柏轩:“……”
他略有些怜悯的看了眼卫辞,虽然这些时日莫绫的手艺已有进展,可饭菜的滋味仍旧一言难尽。
蕴儿将他留下用饭,不知是善心,还是想毒他一回。
但左右不过是教他再吐上两天,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好让这傻小子长长教训。
莫绫煮好饭菜,趁着卫辞不注意,溜到宋蕴面前小声告状:“姑娘,他碍手碍脚的,真笨!”
宋蕴眼底带着笑:“是吗?”
其实也没有。但莫绫觉得姑娘对那书呆子未免太好了些,只是收了他半匹布,就又送砚台又要留他吃饭,他倒好,还不怎么领情的想要拒绝。
莫绫嘀咕道:“反正他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姑娘,那块砚台那么贵,便宜他了。”
“是吗?”宋蕴轻笑了声,“莫绫,你姑娘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莫绫顿时眼前一亮,嘿嘿的偷笑起来。
饭桌上,莫绫一反常态,待卫辞格外热情,又是夹菜又是盛饭的,叫卫辞颇有些无措:“不必麻烦姑娘,我自己来。”
莫绫大方道:“别客气,卫公子多吃点,锅里的饭管够!”
卫辞连连应是,直到他吃上第一口饭。
他开始反思自己近来在学业上的懈怠,检讨自己近来的一言一行。
定然是哪里做得不好,让恩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