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天黑得看不清任何事物，月亮也不见了。
唯一的光源就是云和意捧在眼前的手机，白色的光亮得眼睛不舒服，她坐起来开了床头灯，顺势靠在柔软的床头。
暗却温暖的黄色柔光均匀地撒在她的侧脸，云和意曲着腿，抱着被子，等着手机的另一边回信息。
可是在她说完那句“中秋快乐”后，池峖就没动静了。
云和意不禁想，是不是她把话题终止了，于是思索着再发个什么。
【云：你们今晚吃的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云：好奇.jpg】
等了一会，池峖问：要看我烤肉吗？
云和意还没琢磨出来怎么看，就已经诚实地发了一个：要。
随后弹出一个视频邀请，手机铃声伴随着屏幕出现自己的脸，云和意吓一跳，把手机丢了出去。
铃声一直在响，由于未响应，自己挂断了。
这一分钟里，云和意像被施了静止咒，一下都不敢动，表面虽如此，体内的小火山还是爆发了，具体体现在红透的耳朵，连着脖颈晕到锁骨处。
房间内再次安静，云和意手忙脚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顺了顺，然后再次拿起手机，看到视频未接通后，池峖发了一句：抱歉，暂时只想到这个方法。
看到这个抱歉，云和意心里慌了一瞬，连忙点了这句话上面那个小视频标。
页面再次回到视频页面，云和意把自己下半张脸都藏起来了，只漏出那双睁得圆溜老大的眼睛。
手机里猛地出现另一个画面，把她本人缩到了右上角。
画面有些晃，模糊地看到池峖的脸，然后镜头拉进，也不抖了。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让云和意想到自己之前画过的一个情节，女主趴在男主身上，下一个分镜就是男主的脸，跟眼前一样。
明明在现实中称为死亡视角，但在池峖身上，似乎根本无法展示这个名词。
云和意一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猝不及防地跟他对上一眼，也不挪开。
“睡了？”池峖的声音透着跟平时不一样的哑。
“还没。”云和意小声说话，有一种偷偷摸摸的紧张。
跟她这里安静的氛围截然不同，池峖那边还能听见大家的吵闹，嚷嚷着。
他仿佛置身事外，半阖这眼睛，懒懒地看着屏幕，问。
“宵夜没吃，晚上不会饿吗？”
云和意想了想：“本来不饿的，刚刚你说在烤肉就有点饿了。”
池峖愣了一下，抬眸看了眼前面，身体往前倾了点。
画面外安晋的声音传来：“干啥，又开锅干嘛，肉不是早就没了吗。”
池峖把开关关了，平淡道：“忘了。”
“你回来做给你吃，今天没了。”
“哦。”
云和意心想，这不是刚刚才问她要不要看吗，怎么一分钟的功夫就没了。
没来得及细想，那边传来一道洪亮的女声：“意意吗？肯定是，云和意！意意啊！我也要跟她说话，给我手机，手机啊！”
一听就是陈旭茵，云和意看着乱晃的画面，稳定下来后，还是池峖。
“她怎么了？”
“喝多了。”池峖解释。
看样子陈旭茵是被人按住了，但即使这样，依旧能听见她的声音：“我去隔壁找你你怎么不给我开门啊，我们难道不是好姐妹吗呜呜呜呜！”
云和意愣住：“你们在家吗？”
池峖没理陈旭茵，回着云和意：“在家，没出去。”
镜头翻转了一下，是熟悉的餐桌，她曾经也在这张桌子吃过不少饭，很快镜头又翻回来。
不过除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云和意还捕捉到了不少酒瓶和杯。
“你是不是也喝了不少。”云和意的语气轻柔柔的，带着忍住的笑意。
他其实也挺明显的，虽然不上脸，但整个人都慢下来了。
池峖摇头：“没，我挺清醒的。”
云和意不信，但说：“哦，好。”
“想着你也该饿了，在家怎么不吃东西？”
云和意摇头，跟他解释：“家里人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到家的时候挺晚了。”
其实在她没搬出来自己住之前，云和意吃饭睡觉都是正常作息，那会跟着爸妈生活，还被养得很好。
后来换了工作，没有规定的朝九晚六，作息就全乱了。
池峖问：“任自己饿到明天？”
“嗯。”她可以忍，“等会睡着就不饿了。”
“可怜。”池峖的声音淡下去：“等你回来，给你做宵夜，好吗。”
心里的某一块地方陷下去了，空的一块并不是黑洞，而是一条温暖的河流，十分缓慢地淌着。
云和意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轻轻地：“嗯”。
他们没有聊太久，池峖在这里跟云和意打视频不理大家被发现了，被抓着喝了一杯，拗不过那些喝完酒就动手动脚的，只好结束这场意外的通话。
已经很晚了，他们还在兴致高涨，云和意一边佩服这一群人的精力，一边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泛泪。
跟池峖互道晚安后，她放下手机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床头的灯依旧开着，直到早上感应到太阳光线，自动熄灭。
云和意是被俞婉淑叫醒的，很久没有这么早起了，她很困，闭着眼睛洗漱完，出去看到桌上已经摆满了吃的。
云国安还在厨房忙活，瞅见云和意出来，叫她拿碗吃早餐。
其他人已经在吃了，云珈牧见她坐下，说：“早。”
他假期都是直接起来吃午饭的，今天竟然能在早上的八点多看到他，云和意实在有些意外，回他：“是挺早。”
今天还要去龙玥婷家里拜访，云和意打算早上去，吃完早餐歇会，带着东西准备出门。
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奶奶冷不丁出声：“走呗。”
云和意面无表情继续换鞋。
云珈牧大声地叫了一声：“奶奶！看你的电视。”
俞婉淑也喊了一声：“妈。”
语气里或多或少带着点不悦和提醒，然后走过来，摸摸云和意的脑袋，顺顺她的头发，柔声说：“去吧，路上小心，别在人家里留太久，回来吃午饭。”
“知道了。”云和意笑笑，让她别担心，出门了。
路上的时候，想起昨晚，不知道池峖他们玩到几点，现在应该还没醒吧，想着也去问了一句，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复。
到龙玥婷家，她爸妈都很开心，招呼她坐下。云和意之前也没少来她家玩，龙玥婷爸妈也都认识她了。
回来之前龙玥婷给他们买了些衣服补品，托云和意带回来，现在亲手送到他们手上，他们乐得合不拢嘴，叫云和意留下一起吃饭。
祝福和礼物都带到了，云和意也不久留，说妈妈叫她回家吃饭，下次有机会和龙玥婷一起回来吃。
回到家，爸爸还在厨房忙活，云珈牧去帮忙了，妈妈和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挺认真，都没说话。
见云和意回来，俞婉淑朝她招招手，云和意换了鞋过去，也坐下了。
俞婉淑娴熟地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像小时候一样，问着她最近的情况。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饭也做好了。
小小的桌上摆满了食物，特别是中间一大盆清蒸大闸蟹，冒着热气，还有烧鹅，淌着汁水冒着油光，还有其他。
不过最吸引云和意的，还是那煲的汤水，五指毛桃煲鸡汤，真的一股浓郁特别的奶香。
云国安知道女儿爱喝，早先给她盛了一碗放凉，现在刚好可以入口。
过节的气氛这不就来了，饮料啥的昨天已经买回来了，云珈牧开了一瓶椰奶倒给大家，一起碰杯，节日快乐。
热闹的氛围让云和意一时忘记了在家那一点来自奶奶的不悦。
她饶有兴致地拿起手机拍了张午饭的全家福，完整得没被筷子动过，然后发给了池峖，也跟龙玥婷炫耀了一翻。
饭桌上，云国安问他们他的手艺长进得如何，都说好，反正比以前好。
俞婉淑关心姐弟俩在外面还适不适应，云珈牧在隔壁市上大学，离家挺近的，因不爱回家被开玩笑地数落了一顿，顺带着连云和意这个在本市的也一起数落了。
云珈牧毫无悔改之心，而是把这件事推给了云和意：“挺麻烦的，姐都不回我也不回。”
说完还煞有其事对着云和意说：“你之后回家告诉我一声，省得我一个人被妈说。”
云和意：“行。”
俞婉淑啧啧两声：“也没见你以前这么黏你姐，还什么她回你才回，以为自己男大也十八变啊。”
云珈牧不理她了，兀自吃饭，期间还帮云和意舀了碗汤。
其实云和意和云珈牧以前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云珈牧以前太讨人厌了，又闹腾，说话也难听，做事也总是让人生气，爸妈没少为他操心。
云和意身为姐姐，倒也没跟他吵过架，她从小就不喜欢起冲突，有什么摩擦就是一让再让，让到最后自然就没了。
后来云珈牧上了高中，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灵光了，也不惹事了，认真学习了，跟云和意相处也平和了，没有不愉快，跟正常姐弟一样，交流也多了点，不过也仅限于一点。
吃完饭，按照惯例，云和意和云珈牧收拾桌子，不过云珈牧一个人全揽了，条件是等会出去玩买东西都云和意买单。
考虑到他还是一个没钱大学生，云和意答应了。
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一个和谐的场面。
云和意坐在一旁，没加入，自己玩手机。
池峖临近中午才醒，昨晚不知道几点睡的，其他人都没洗澡，在他家找个地方就躺了，第二天醒来都嚷嚷着要回家一趟再出来吃饭过中秋。
现在他们几个已经在外面了，找了个大饭店，菜都上齐了，准备吃饭。
池峖也给云和意发了一张他们午饭的全家福，又随便聊了几句。
瞅着云和意还挺认真的，没听见旁边有人叫她，直到俞婉淑“哎哟”一声，“跟谁发信息呀，男孩子女孩子啊。”
云和意恍悟过来在问她，一时慌张，心虚，但也没说谎：“朋友。”
这反应可太明显了，俞婉淑语气调侃：“男朋友女朋友呀？”
“男——嗯？”云和意果然上套，“不是，就是朋友……”
俞婉淑已经笑出声了，拉着云国安一起，“你女儿这慌的，真是男朋友咋办喏。”
云国安在一旁倒是听进去了，认真地跟云和意说：“找对象可不能随便找，你要找对你好的，家里有没有钱不要紧，首先人品要好，有上进心，孝敬父母，当然最重要的是对你要好，把你放心上……”
这边在叮嘱着云和意，那边突然插上一句：“老大不小了还找不着对象，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给她找好了相亲也不去——”
俞婉淑：“妈。”
她的语气已经冷下来了，显然对奶奶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很不满。
可是奶奶依旧没停下，反而更大声了：“人家工作好长得好，她连个正经工作都没，能答应来都是我们的福气。”
云国安：“妈，这事还得看意意愿不愿意。”
“她要是不愿意还在你们家赖一辈子？给她相亲说得好像逼她去死一样——”
俞婉淑：“行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定好了时间。”
俞婉淑被她的态度点燃了，纵使平日里如何尊敬，这时候还是扯下脸：“您一定要这样吗？”
眼看气氛已经十分焦灼，似乎有一场剧烈的家庭矛盾要因她而起，云和意立马抱着俞婉淑的胳膊，安抚道：“没事，妈……奶奶也只是让我去看看，我去看看也行。”
云和意已经开口说了，俞婉淑也稍微冷静了一会，但还是不答应：“太委屈你了，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让你去。”
“不委屈的，没什么损失，不喜欢我会自己回来的，妈妈。”
俞婉淑看着云和意，摸了摸她的脸，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抱着她的胳膊贴在她身上，不过俞婉淑更宁愿是撒娇，而不是这么懂事的表情。
她怎会不知道是云和意不希望她们吵架才说的这番话，叹了一声，摸着她的脑袋，没再说话，然后回房间了。
云国安看到，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云和意是万不可能跟奶奶单独待着的，也回房间了。
关上门，跟外面隔绝，从桌上抽了张白纸和黑笔，蹲下，然后蜷缩着趴跪在地上，像小孩子玩玩具一样，只不过她是真的在画画。
黑色线条几下便勾勒出一个身影，她的脑子却一团浆糊，强迫自己专注在眼前的绘画上。
可是……说不委屈是假的，她要委屈死了。
自己不明不白地被安排了，她在奶奶那里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不过……也不能怪任何人，云和意自己知道，奶奶从来就不喜欢她。
妈妈虽然护着她，可是也很为难，云和意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在她和奶奶之间做选择，她只能让一步，像往常一样，这样大家都不会不开心，不会因为她而吵架了。
独处时的委屈最是掩盖不住，她使劲眨着眼睛，不让眼泪出来，可是这泪水越眨越多，汇成一滴垂直地落在纸上，晕湿了黑色笔墨。
自己的画被毁了一道，云和意下意识心急，伸手去擦，可是看到这速写了一半的画面，愣住了。
简单的线条，组合起来却是池峖的模样，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放下笔，没继续画，地上的手机由于微信消息一直亮着屏，云和意抹了把眼泪，憋回去了，吸了吸鼻子，拿着手机坐起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的事。
进去还是息屏时的页面，云和意看到和池峖前面的聊天。
【云：点这么多都没有蔬菜，会腻的】
【三也山安：你说得对，想点个什么蔬菜】
【云：通菜吧】
【三也山安：想吃通菜，等你回来吧】
【三也山安：还想吃什么，一起点了】
刚才到这就没了。
云和意的手有些颤，打字回他：还想吃栗酥饼。
刚发出去，又一滴泪“哒”地掉在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