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方炯,愿拜入禾灵仙尊门下,以剑丈天涯,济天下。”方炯不知何时站到了殿中,垂直跪下,同方才禾蓁蓁那样叩首,似乎决心如炬。
这是一个有远大前途的少年,他的理想是惩恶扬善,圣地的仙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也包括禾灵,她对这个徒儿也很满意:“喝了这杯酒,从今往后你便拜入我门下。”禾灵递去一杯银盏。
只见方炯盯了银盏一眼,毫不犹豫接过,喝下,动作一气呵成。
高座之上,卜阳子瞧了眼苌旭空,“你同意他修有情道?”
苌旭空望着方炯师徒二人,面色有的只是喜悦,“有情无情都是心境罢了,他若喜欢便依他。”
“说得好。”卜阳子展眉。
禾灵一下喜得两名爱徒,喜不胜收,又多饮了几杯。等她赠完师礼,姜止吟就为禾蓁蓁方炯二人洒下净水,过了半晌才折返回去。
也恰是这时瞧见桃花翁同龙川道长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点头,互相交换个会意眼神,到最后,似是确定了什么,龙川了然抚了抚长须,隔着众人老远望向禾灵,朝她的方向去了。
没了结界阻拦,她听的很清明。
“我同禾蓁蓁倒是颇有缘份,她若拜入楚姚门下,老夫定将毕生所学悉数传于她,不知禾尊者舍不舍得割爱?”
听得此话,禾灵脸都绷紧了一些,径直绕开他,一副不想答的样子。
“哎?禾灵。”龙川吃瘪,连忙追了上去。
龙川道长忽然追着梵尘山掌门,怎么看怎么奇怪。
禾灵终是停下,回头蹙眉看他:“免谈。”
“你听我说。”
“龙川道长这是做甚?”禾灵此前就算没脾气现在也要有点了,她的徒儿又不是一件物品,谁想要便就给了谁去?
她不允许!就算是前辈也不行!
“既赐了名又赠了师礼,长老强夺,岂非强人所难?”
闻言,龙川摆摆手,“非也,你听我说,”他耐心解释起来,“老夫最早注意的其实是那名叫方炯的小少年,后来才注意到这个无名氏小姑娘,老夫观她坚韧且对遁甲之术颇有几分了解,楚姚道门大家,如此天赋若白白搁置,岂不可惜?”
“老夫座下弟子众多,拜我门下,她不但多了许多师兄师姐,定能在奇门遁甲之术上闯出一番新天地。”
“老夫是真心欣赏这个孩子,若你同意,我将婆娑阵赠予梵尘山可好?”
禾灵闻言一愣。
真正打动她的其实是最后一句——婆娑阵是龙川独创的阵法,除了他自己,世间鲜少有人知晓其中奥秘,对修仙者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倒真舍得,她想。
只是稀有虽稀有,禾灵对其倒没什么欲望,只是见龙川话说到这份上,与其在这僵持着,倒不如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若是同意了,禾灵也不是舍不得放手之人。
这边的纷争很快转移到另外一边。
禾蓁蓁静伫着,忽而瞧见师尊同楚姚的长老正朝她快步而来,不知为何,面色都有些倦意。
“徒儿,你可想拜入龙长老门下?”禾灵开门见山问。
一句话,倒是给禾蓁蓁整蒙了。她不拜了师么?
虽不明白其中缘由,禾蓁蓁摇头,心念已决,“弟子已然拜师,一日为师,则终身为师”一个答案让听的人两种情绪,禾灵一时暗松了口气,龙川便望着禾蓁蓁,眼含憾意。
禾灵劝龙川:“龙川道长若真将婆娑阵法赠予梵尘,道长不怕被人说闲话,禾某还怕呢。”
龙川停在原地,微微叹口气,“禾掌门莫要打趣我了,既不愿,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禾灵唇角微扬,复对禾蓁蓁开口:“龙长老也是慧眼识珠,舐犊情深。”
言外之意,她应该感恩。
禾蓁蓁自是听懂,诚诚垂谢。
龙川一笑,扶起她的手,“你我师徒之缘未到,凡事太尽,缘份势必也早尽,万法唯心罢了。”他抚一把胡须,转而问,“你在云镜里用的那套步法,可有名字?”
禾蓁蓁摇头。
她不知从何处学来这套步法,自然也不晓得叫什么。过去的,大多都忘了。
听罢,龙川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
……
待走远了些,阿忆独待一处,回想着刚才龙川的面庞。
很奇怪。
为何那位长老她莫名觉得熟悉?
可明明,她不认识他。
禾蓁蓁朝记忆深处探去,方如此,忽觉得有些头疼,过往的记忆零星浮现在脑海。
那是一段很迷糊的记忆,记忆中的她,逃难离家后差点儿被卖,又险些被妖族豢养。她是谁?
禾蓁蓁不清楚。
她只知道记忆里曾有人唤她阿忆,但她忘了那人是谁…唯一知道的是,她要去梵尘山,一定要去。这句心念深深刻在她左臂,字迹虽小,可用笔之狠辣,几年过去仍能看到些许痕迹。
思绪回笼,禾蓁蓁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晃晃荡荡,正当她觉得自己要晕过去时倏然一抹温热扶住她, “没事吧?”来人的声音尾音有些急,当下尤显得温暖。
禾蓁蓁被扶着坐到一处,过了好久才觉得好受些,看了眼来人,是方炯。
见到他的一瞬,禾蓁蓁忽觉得,她同方炯好像有一种羁绊——每次她窘迫时都会遇见他。明明第一第二次见时,是她助他。
可短短数日,欠人情的反倒成了她。
……
方炯是快步流星赶来的。
他刚刚听完溪隆光尧两位师兄给他交代一些事情,随意一瞥,就远远就望见禾蓁蓁一脸痛苦之色,状若晕倒。这才发生了刚才一事。
方炯扶禾蓁蓁慢慢坐下,未几,见她脸色愈加白了。
“我这就去找师尊。”他神色一滞,飞快扫了眼禾灵位置,动身要走。
“别。”禾蓁蓁拉住他,弱气道。
不能让他们来,她想。
方炯应声回头,面上有些凝重,他声音放缓,语气安抚:“在这里等我。”
岂料,方炯未走几步便见身前拦着一人,“师姐?”
方炯说这话时,眼里仿若闪了星光,一身淡青弟子仙袍衬的人清爽至极。
“她怎么了?”
姜止吟远眺他身后的禾蓁蓁,眼底闪过半分思量。
她方才还在想龙川为何要带走禾蓁蓁,毕竟从前面试炼来看,他显然更看重方炯。还未弄清便瞧见这里出了意外。
“是顽疾。”
方炯想到上次试炼禾蓁蓁貌似也这样,可不是顽疾么。不根治,始终是个祸患。
……
……
几步之内,禾蓁蓁目之所及的视线里多出一人,她身穿白青银边素衣,肤洁若雪,眸如一泓清水,发无珠饰,显得唇若点朱,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的场景,与初见时的惊艳记忆完美重合起来。
姜止吟——天生剑骨,清冷端方,未及桃李便到了化境中期,是同辈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也被传言,是紫云峰下一任峰主的接班人。
禾蓁蓁莞尔一笑,见着她心下却多几分忐忑。她担心她瞧出些别的。
想到这,手不由缩了缩。
余光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姜止吟却没多问,只径直撩开她的右臂,探上两指。
体虚,无端发热发冷,头部似乎也有些损伤。
“师姐,她怎么样了?”方炯问。
收回手,姜止吟望着禾蓁蓁,“方才已为你渡了清气,大典结束后你便去问天阁找莆老换些清心丹随身携带。”
禾蓁蓁点头,略有些复杂的目光落在姜止吟平静的脸上,未料后者清冷的问一句“你是有忆疾?”姜止吟没再有动作,说这话时面上不带任何情绪,仿若真的是一名只关心伤势的医者。
禾蓁蓁顿了一下,对上方炯同样的疑惑,轻应点头:“我忘了很多事情,想的多了,便会患头疾。”
闻言,方炯恍然大悟。
先前的一切也都能说通了,因为有记忆障碍,所以禾蓁蓁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道:“你现下先别想太多,省的苦了自己。记忆总有一天可以想起的。”声音十分悦耳好听,愣是给人听了心头一暖。
……
……
百余名新弟子,拜完师的站到一侧,没拜的站于另一侧。如此,拜与没拜的,泾渭分明。
方炯就属于前者,他拜了师也走完了流程,本就清闲的,这不,安顿完禾蓁蓁他就开始寻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堂之上,足足扫了大半圈,这才寻到人。
苍晚清今日着着浅青弟子长袍,黑发竖起以羊脂玉簪固定着,腰束着云纹细带,带上别着相思剑,手里不知在把玩着什么,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慵懒清贵。分明是同样的装扮,他穿出来,独独比别人悦目不少。
察觉到有人看他,魍楼轻挑了下眉,抬眸望过去便见方炯双唇一张一合隔空对他说着什么。他的口型有些浮夸,原话貌似是这样的。
他问,「你怎么还没拜师」
淡扫一眼殿内,没拜师的不知何时竟只剩下寥寥几人。
魍楼见到了时候,只好收起手中的玉石核桃,不快不慢走向大殿中央。
同一息,方炯看到他有了动作,总算松口气。他想,苍晚清说过修习有情道,很快,他们真的就是同门了。
他静静望着苍晚清。
修长十指收拢,苍晚清挺直站在殿中,“弟子苍晚清。”
话音甫落,第一名的名字便引得所有目光都在一瞬间靠拢。姜止吟也循声看过去,然后,她看见了苍晚清。
他今日是正式的仙衣打扮,气质卓然。
望着那张脸,姜止吟莫名想起初见苍晚清那日。他问她可曾记得从前?当时的她未多细想,只是现在想想,能问出这个问题,莫非他认识她?抑或者,她认识他?
正当这时,苍晚清:“弟子苍晚清,诚拜卜阳子门下,修有情道。”
此言一出,满堂具静。
修有情道?可天下谁人不知,她的师尊是无情道大乘者?
苍晚清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
“咳咳。”对比之下,卜阳子此时此刻尤其淡定,不仅没有半点儿不悦,还多了分欣赏。都到了这时,还特地轻咳两声暗示满堂的惑色都藏一藏,收一收。
姜止吟方才确实也有些恍了心魂,听了声音才稍微清明起来。她瞧向双手负于身后,径直走到苍晚清身前的师尊,唯见他拍了拍苍晚清的肩膀,“你若想拜入我门下修习有情道,便要答应我的条件。”
“师尊但说无妨。”
好家伙,不仅应了,还直接改了称呼。有人心道。
卜阳子将苍晚清没有一丝一毫的慌意尽收眼底,“二年后的剑道大会,我要你问鼎第一。”
“剑道大会...”
满堂呼吸一滞,一部分视线开始飘向姜止吟,概因她就是上届魁首,惊人做到人尚未走出玉山半步,便已闻名天下。
剑道大会是每届仙门大开的第二年举办,每山派出十名精英弟子,为的就是比试此届弟子的能力。夺得第一便是赢了其他山,飞书同日传遍各地,很是光宗耀祖。
众人不可置信地是,卜阳子这么快就把第一押在还未进门的徒弟身上?有点儿荒谬,但换做卜阳子,好像又很合理。
毕竟,上一届魁首就是他的徒儿。
“弟子答应。”众人的思绪被这声答应唤得更醒。
姜止吟看向苍晚清,似有若无地,苍晚清墨色的双眼回望过来,又很快移开。
他以后就是她的师弟了,她想。
她淡淡撇开视线,为苍晚清洒下净水。
珠露横飞,洒在他的长睫,发丝,袍领…每一颗都饱满至极,流淌着盈盈的光泽。而过程中,苍晚清瞧向她的视线,分寸未离。
“掌门——”
徒然间,一道急音传来。
姜止吟握着细柳的手轻顿,瞧向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