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峋蹲下来用火把仔细端详了许久:“本来这些定期投喂的人是够吃的,但是熊要冬眠,所以会在秋天大量进食,来储存冬眠的能量,这些食物供应不太跟得上了,所以它才会外出觅食,若不是要准备冬眠,它应该不会离开这个山洞,这应该也是饲养者的目的。”
“所以答案应该就在这个山洞里面?”阿琢忍不住环视四周,这个山洞四壁空荡,只有这条河绵延向内,也不知道有多深。
裴峋仍然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很多只断手:“因为食物充足,所以这个熊也一点都不节约,只吃大腿这些肉多的地方,手脚头颅这些部位骨头多肉少,它基本都不吃。”
阿琢有些不解,裴峋蹲在地上继续说:“这些人脚底和脚面四周一圈都有厚茧,说明平时穿的鞋都比较粗糙,可能是草鞋之类,而且久站,必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用脚踢开两只断手,“所有人的手基本都在同一个部位有茧,说明他们长期从事同种劳作,使用相同的工具。”
听着裴峋的分析,阿琢仿佛像是在看着一位大师在自己面前抽丝剥茧,一根一根地扯出事情的脉络。她不禁对眼前这个人刮目相看,本以为只是一个迂腐的书生文官,没想到刚刚死里逃生,又面对这样骇人的场景竟然也能镇定自若、思维清晰。
裴峋正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洞外传来踩踏树木的声音,他看了一眼阿琢,阿琢伸手去摸腰间,摸了一个空,才想起来过河的时候为了方便把随身的短剑放在了马车上,并不曾带出来。
真是要命绝于此地了吗?
阿琢的心忍不住原地死了一下。
裴峋迅速踩灭火把,一把拉上她,向洞穴深处跑去。此时此刻,除了进洞,已经别无它法了,根本来不及细想里面可能有什么,总好过坐以待毙。
阿琢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洞口,它弯下腰四肢着地才能勉强挤进洞来,可能是有点挤,它不耐地怒吼,发出山崩般的咆哮,在空旷的山洞里形成巨大的回响,本来觉得这个山洞挺巨大的,可它进来之后顿时就感觉整个空间都被填满了。
阿琢被裴峋拉着一路向里,这个洞越往深处越窄,到后来只能一个人通过。这么窄,那个熊也追不进来,阿琢忍不住说:“我们是不是就在这里躲着,反正它也进不来,等到明天它出去觅食,我们再逃出去?”
裴峋却说:“明天它应该不会出去了。”
“啊?为什么?”
“熊是非常聪明的,即使气味再小,它一定也会发现有陌生人闯入这个洞了,为了自己的领地,我猜它这几天都不会出去了。而且,”裴峋顿了顿,“我之前在洞口看了一下,外面好像下雪了。”
一旦下雪,熊就更不会出去了,如果进入冬眠,那是几个月都不会出门的。
阿琢刚刚活了一下的心,又死了。
两个人只好一直往前走,走了一段似乎又宽敞了一些,仿佛还有些奇怪的气味。
阿琢凑起鼻子闻了闻,什么味道?这么说不上来,又好像有点熟悉。
裴峋忽然停下脚步,阿琢一头撞在他后背上,鼻子撞得生疼,坏了,这下更闻不出来了。
裴峋取出镰石,打了几下,因为没有可燃的东西,只能借助起火光的瞬间勉强看到,此刻他们走得通道方正异常,虽然还是石壁,却非常光滑平整,完全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黑暗中,裴峋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忽然说:“是石匠。”
“什么石匠?”
“那些被吃的人有一些是石匠。”
阿琢明白他说的意思,这里已经不是天然的石洞,想必是接近了熊守护的秘密,那些石匠被利用完后,为了灭口,被投喂给了守护兽。
她抚摸着石壁上的刻痕,忍不住心生愤懑,是什么样的秘密需要白白牺牲这么多人的生命来守护?又是什么人如此视人命为草芥?
她一直觉得上位者踩着低位者的白骨走向顶端,就更应该懂得反哺,而不是利用自己的权威轻贱人命。
裴峋收起火镰,卷了一下袖子,“看来是必须要进去看一看了。”
虽然在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阿琢似乎能看到裴峋脸上出现一种无可奈何的笑,
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阿琢忍不住问他:“大人是哪里人士?”
裴峋愣了一下说:“我家郡望越州。”
越州裴氏,历经多朝,一直都是越地豪绅,每朝都有名士出仕,不可谓不是名门,只是到了前几十年,乱世之中没有完卵,才稍逊武家。现如今天下大定,裴家子弟出仕也是正常。
如果是世家子弟,那就一定不会是他了……
阿琢在心里叹了口气,茫茫人海,哪里就能这么巧遇到……
两个人在黑暗中慢慢地向前走,越走阿琢心里越紧张,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裴峋低头说了一声:“这里危险,你跟紧我。”
阿琢应了一声,她不是那种被拉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闺阁女子,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形,不夸张的说,如果裴峋不是个男子,她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忽然阿琢脚下像是绊了一下,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她右手腕被裴峋拉紧一个翻身右滚,一声“倏”的破空声擦着她的耳边刺过,
来不及惊呼,又有几声破空声起,裴峋拉着她左右翻腾,都是堪堪躲过,
黑暗中人的五感比光明是更加灵敏,阿琢也听出来这破空声的规律,应该是事先安好的机关连弩,并不是人射出的,知道了这一点,心下就稍安定,只要是机关就说明一定会有定数,不管是几十发还是几百发,总会有射完的时候,她反应过来这一点后,也能自己听音辨位,躲过箭雨了。
等到这轮机关射完,裴峋摸索着捡了几枝箭,扯了一截衣摆做布条把它们捆在一起,做了一个简单的火把,这些箭箭杆都是木质,正好可以引燃。他把她拉站起来,借着火光,回头审视这个通道环境。
此刻地上乱七八糟散落着无数射落的箭矢,眼前却是一堵巨大的石门,占据了整个洞室。
裴峋走到石门面前,伸手抚摸门上的纹路,
阿琢举着火把,走近为他照明。裴峋摸完门又蹲到地上,手往门缝里摸了一会,阿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这门为了防人进,放了落门桩,又为了堵塞缝隙,在门后放了落沙,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
他指了指在滴水的门顶,“这座山里水脉纵横,即使河流到这里断流了,但是湿气仍在,时间一久,落沙已经板结,板结的沙就不能完全堵塞住所有的缝隙了,还可以成块地推动。”
他又捡了几枝箭,将箭身劈扁,沿着门下的缝隙果然可以伸进去,
“防范得这么严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阿琢不解。
“你看看这个门上是什么纹路。”
阿琢站起来举着火把仔细端详着门上的刻痕,这刻痕明显是精心打磨,棱角圆润,即使大样看不清楚,但是那五爪的龙爪还是很明显。
“五爪龙?”阿琢惊了一下,“这是皇帝才能用的啊!”
这个巨大的开凿的工程量,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只怕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可是陛下建元才22年,直到10年前才天下大定,为什么要在这大山里建这样一个工程?你说是藏宝,天下宝物都是他的,哪里需要藏?你说是陵墓,陛下三年前已经选定了陵址,就在建安北郊。怎么都说不通啊!
“你再换个角度想想呢?”裴峋也换了一个角度继续忙活,“这里可是彬州地界。”
“彬州?”阿琢思索着,恍然大悟,“啊?章朝申?”
过去五十年,彬州一直是章朝申的势力范围,他自称是前朝章氏皇族后裔,占据彬州和附近栾、启、巍三州,一度称王,因为他的皇族身份,追随者众多,根基颇深,大概是十年前,陛下收拢天下最后仅剩此地四州,派了河间郡王司马协领军六十万,才最终勉强收复,但听闻这四州一直都是不太安稳,皆因城破之时没有找到章朝申的尸体,有传言他根本没有死,只是暂藏锋芒,随时都准备东山再起。因此河间军留驻20万,一直没有撤走。
难道这里是章朝申的宝藏?阿琢忍不住有点兴奋,如果是这样,这耗费巨大的工程、以人相饲的守护熊,就都合理了起来。难道今天他们就要揭开这个天大的秘密了?
忽然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裴峋站起来,扔掉箭矢,对阿琢说:“你退后。捂好口鼻。”
阿琢连忙站远,看着裴峋蓄力贯穿,一掌拍出推开石门,一阵泥泞伴着砂石倾泻而下,
尘土散去,她走近裴峋,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整个洞室充斥着一股奇异且浓烈的香味,正是之前闻到的那股味道。
阿琢举着火把看到洞室四周都画了色彩鲜艳的壁画,面前一堵巨大的高墙,正是这堵墙撒发出这种强烈的香味。
裴峋从阿琢手里拿过火把,靠近高墙,仔细看才发现,这不能说是墙,这整面都是用长方形的木条层层垒砌,木身相叠,木头向外。
这是……黄肠题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