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结契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是由云成公主提出的,当时闹的动静很大。
满朝反对,阴阳交合乃是自古传下来的道理,女子与女子成亲,后嗣如何繁衍。
光是这一条,就引得无数人抗拒。
女子与女子成亲,自古有之,都是小打小闹,装在盒子里。
云成公主直接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台面上,甚至请求律法的保护。
当众打了先祖们的脸,岂有此理。
当日里数位朝臣反对,云成公主凭一己之力,三寸不烂之舌碾压众人。
听闻有人撞柱死谏,依旧没有阻拦成功。
女子与女子成亲,称之为‘结契’,添加律条,与男女成亲一样,嫁妆、钱财的归属都写得一清二楚。
只云成公主被囚入道观,结契者少之又少,重臣者更是不屑。
折清好不容易成为右相,与十五岁的少女结契,岂不是自毁前程。
林怀锦撂下浇花的水瓢,语重心长道:“当初,我便问你,一入朝廷,身心都交付陛下、百姓,你如今要成亲,也是人之常情。可你选择谁不好,偏偏选择小你十岁的小姑娘。折清,你想让旁人戳你脊梁骨吗?”
折清静静聆听先生的教诲,若在往日,她必然会顺着先生的话去做,放弃心中所想。
可杜明苏的死,横在两人中间,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尊重的先生。
她思索须臾,揖首回答:“学生心慕洛唐。”
简单六字,表明心意。
林怀锦正视自己的学生,眸色凝在她的面庞上。她的学生,她最了解,几乎不沾染男女情事,突然回来说成亲,必然有缘由。
但她二人之间刚经历过波澜,她不能勉强对方,面上一笑,“原来是喜欢你,随你。”
“学生谢先生成全。”折清道谢。
林怀锦笑道:“我那日见到那位姑娘,花容月貌,倒也是个美人。不过,她父母都死了,如今长在舅家。我听闻萧家有意让她与嫡出的二姑娘结契。”
小姑娘之间相互喜欢,闹着结契,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折清是朝臣,是右相。
“我也听闻了,洛唐与萧瑟瑟并不熟悉。”折清说,她面前浮现洛唐淡笑又狡猾的模样。
萧瑟瑟是后宅小姑娘,被萧家保护得太好,两人走不到一起去。
不合适。
林怀锦弯腰,捡起水瓢,与自己的学生说道:“你再考虑考虑,三日后若不是不改心意,我提你去萧家提亲。”
“多谢先生,不过我会亲自去。”折清拒绝道,“我与她是结契,提亲不合适,她买了宅子,结契后,我二人会住在一起。”
折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不是要结契,是要搬出林府。
她有太多的怀疑,但眼前不能暴露自己。
搬出林府,是最好的决定。
“你要搬出去?”林怀锦再度看向自己的学生,清清冷冷,目光淡然如水,从她的面色中几乎找不出一丝漏洞。
折清点头:“我成亲了,自该搬出去,岂可带着妻子叨扰先生。”
“府里院子多,为何搬出去住?还是说……”林怀锦语气微顿,目光凝着她,“你是因为杜明苏的事怨恨我?我说了,我只当是她想的,被她所骗。”
“先生想多了,我跟着您快二十年了,怎么会不相信您,只我长大了,不是曾经的孤女。”折清抬首,面向林怀锦,唇角上勾,“我待先生,如亲生母亲。”
“好,你先考虑考虑,宅子、她有宅子吗?她不是住在萧家吗?”林怀锦换了方向提问。
洛唐哪里有什么宅子,但折清是有的。
折清解释:“她的父母给她留了不少家业,买得起一座宅子。”
林怀锦若有所思,还是点点头。
“先生,我先回去了。”折清弯腰行礼。
“好。”
折清转身,小心地挪动步子,力保如常。
脚落地,脚踝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然而,她一步都没有停。
等走出花园,浑身都湿透了。
折清停了下来,略整理衣衫,脚步快速,但心里很迟钝。
她回头,看过去,先生站在园囿里,弯下脊背侍奉花草。
林怀锦为她放弃大好前程,甘愿做一富贵闲人。她从满怀感激,到如今杜明苏惨死。
她的心开始动摇了。
是恩还是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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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唐偷偷回到院子里,婢女兰文不知哪里去了。她悄悄钻进屋里,仰面躺下,舒服得直叹气。
短暂休息后,婢女走进来,见到她回来了,呀了一声,“姑娘回来了。”
“兰文呢?”洛唐坐起来,同小婢女招招手。
她的贴身婢女有两个,兰文、兰若,眼前的小婢女春回是在外面听伺候的。
春回上前与姑娘见礼,“兰文去找您了。”
洛唐问:“什么时候走的?走了多久?”
春回回想,“走了半日。”
洛唐的脸色沉了下来,兰文兰若是怎么伺候原主的,她不计较,但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她问春回:“我库房的钥匙在哪里?”
春回摇头:“奴婢不知道。”
洛唐挥挥手,不为难她,然后自己关上门,开始翻找。
按理来说,洛家这么大的家业变卖,带了一船的宝贝入京,按理来说,应该会有存档记录的。
洛唐开始翻箱倒柜,如果穷就算了,原主继承家业,自己好歹喝口汤啊。
翻找一圈,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一本书。
洛唐打开,瞬息间又合起来,她直接塞回去。
书页里掉出来一张纸,她捡起来看,是一张单子。
单子之上,上百种珍品,皆是价值不菲。
“姑娘、姑娘,你回来了吗?”门外的兰文敲门,“姑娘,怎么锁门了。”
洛唐立即将单子放进书里,塞回床底下,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她冷静地做了两个呼吸,慢步走过去,打开门,故作懒散:“辛苦你半夜这么鬼叫,我正睡着呢,你这是给你爹娘喊魂吗?”
洛唐做出一副觉没睡好的姿态,冷眼看着对方。
“姑娘今日哪里去了,怎么半日都找不到您。”兰文赔笑一句,“奴婢哪里知道您在睡觉,都怪春回,都不与我说一声,竟然叨扰您了。”
“究竟谁是主子,我还没问你半日去了哪里,你倒来问我了。你想攀高枝就自己寻找出路,别在我面前晃悠。”
说完,洛唐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门外的兰文进退艰难,门口只有春回,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脾气那么大,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不就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府里的姑娘都没你那么难伺候。
屋里的洛唐将单子翻找出来,前后看了一遍,确认这是父母留下的东西。
哪里去了呢?
她上回去看过库房,库房里都是些小东西,多是首饰头面,连支花瓶都没有。
而单子上光是稀有瓶子都有十来只。
这些东西若用市价来衡量,能买下半座京城。
这张单子是她最后的证据了。只怕原主心里有数,就是防止被人看见,才藏在了见不得人的画册中。
她需要将这张单子带出去,交给折清。
放在这里,随时都会被拿走。
东西放回原位,洛唐去找兰文兰若拿库房钥匙。
这回,两人十分乖觉,将钥匙递了过来。
上一回,洛唐是很珍惜库房里的东西,但这一回,她已经不在乎了。
整个库房加起来的钱都抵不上单子上的一件珍品。
洛唐转悠一圈,一件好的东西都看不上了。
她又回去了,恰好萧瑟瑟来了,带了些吃的,与她分享。
碍于对方的身份,洛唐与她虚与委蛇一番。
洛唐注意到她腰间的血玉。
玉与玉不同,但是有名字的,萧瑟瑟腰间的玉乃是圆形。
血玉十分稀有,所以存世不多。恰好她刚刚看到过单子,上面有一方圆形血玉。
她伸手去触碰血玉:“这玉真好看,配你也合适。”
“是吗?这是我母亲赠予我的生辰礼物,听说是在外面高价买来的。”萧瑟瑟挑眉,十分欢喜。
洛唐也笑了,点点头,心中滴血,旋即松开,装作若无其事。
萧瑟瑟来这里,无非是吃点心说些宅子里的趣事,洛唐与她说不到一处去,只能装作听进去了。
萧瑟瑟待了半个时辰,被婢女叫走了。
洛唐冷笑,蠢货。
晚上,洛唐支开婢女,将单子取出来,塞进自己的荷包里。
隔天,她借着去找萧瑟瑟,再度从后门离开。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顾宅,伸手敲门。
开门的是纪瑶。
见到纪瑶的一刻,她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她将荷包递给纪瑶:“姑姑,我偷偷出来的,麻烦您将这个给折清,我要回去了。”
“成,我记住了,哎呦,你这就走了吗?我给你做肉吃,辣椒炒肉、笋子烧鸡,清蒸鱼。”纪瑶喊了两句,人已经走远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纪瑶看着手中的荷包,关上门。
她走进卧房,将荷包递给姑娘:“洛姑娘来了,让我将这个给折相,自跑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荷包就是简单的荷包,并没有特殊之处。
顾思怀接过来,摸摸荷包,“里面有东西,好像是书信。”
“是说悄悄话的情诗吗?”纪瑶拍手叫好,“我瞧着她们果然适合。”
顾思怀摇头,“匆匆过来,怎么会是情书,你去一趟林府,当面交给她,记住,要当面。”
“行,我租车过去,你自己在家可以吗?”纪瑶放心不下,“人家敲门你别开啊。”
“知道了,你每回出门都这么说。”顾思怀摆手,“我睡一觉,你就回来了。”
纪瑶拿着荷包,锁上门,走到巷子口,租了车,悄悄往林府而去。
到了林府,她慢悠悠下车,年岁大了,脚步不灵活,爬上爬下,都比常人慢很多。
车夫见状,扶着纪瑶下车。
纪瑶哎呦一声,与年轻的车夫道谢,笑容刚化开,后面响起声音。
“阿瑶。”
是林怀锦。
纪瑶想骂人,回头看着准备出门的林怀锦。
林怀锦也高兴地看着她:“是小思让你来的吗?”
纪瑶将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了藏,林怀锦眸色锐利,一眼就看到了。
“不是,是姑娘让我来找折相的。”纪瑶摇头,“她在吗?”
林怀锦收敛面容的笑容,看向她的身后:“交给我,我转交给阿折。”
“那不成的,那是给她的。”纪瑶拒绝,“您要出门就先走,我在这里等她。”
林怀锦负着手,站在门前,“阿瑶,有什么见不得人吗?连我也不可以看。”
纪瑶暗道今日出门不顺,遇到这么一个祸害。她将东西塞进自己的胸口,厚着脸皮笑了,“不成,不能给你。”
林怀锦笑了笑,“阿瑶,你还是这么天真,我若想要,你还能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