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陆参领着一整队医护人员列队进入病房时，还以为自己见了鬼，或者说来到了案发现场。
窗帘、墙壁、沙发上血迹斑斑，掌印、指印清晰可见，几盏烛台油尽灯枯，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角，地上凌乱地撒着干瘪的花瓣。
“不疼，可以重一点。”
众人闻声，齐刷刷转向两位始作俑者。
他们靠坐在床沿，脸色异常惨白，如两具僵尸，淡定而机械地进行止血工作。
夏昼给凛冬的大腿一圈圈裹着纱布，手指一颤一颤的，倒不是怕对方疼，而是使用过度，不听使唤了。
陆参心疼地呼喊——
“凛总！”
凛冬歪着脸看他。
他这次没通知自己的医疗团队，是因为他们诊治会将所有医疗记录记录在册，并同步上传到舵家族的身体健康跟踪系统。
说白了，他不想被家里知道。
“怎么、怎么搞的？”
主治医生罗主任吓得腿有些软了，微微颤颤地走上前。
“你们打架了？”
临时接到的大单，院长嘱咐要高度重视，这下恐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参：“……”
他瞬间也涌出了大难临头的预感，如果说凛冬遇袭中枪是无法预知的意外事件，那这一幕“月见草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情景，可就是他这个贴身保镖的错了！
他走上去，一脸悲壮地问：“凛总，你、你还好吗？”
一向稳重的他，说话都结巴了。
凛冬动了动眼皮，“你说呢。”
陆参：“……”
他懊悔没听手下的，昨晚应该过来敲个门“关心”一下的。
夏昼满是血迹的手扶着腰缓缓起身，嗓音跟扯断的琴弦般，“陆队长，好好给你们凛总准备后事吧。他应该不行了……”
“？”陆参：“别吓我。”
凛冬眉毛皱成一团，什么叫不行了？
折腾了一夜，居然说我不行了？
如此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罗主任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么回事，房事不和谐打起了架。
他向凛冬投去同情一瞥，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竟然那方面不行。
夏昼抿着唇，深深看了凛冬一眼，“我去隔壁睡觉了。”
凛冬猛地抓住夏昼红肿的手腕。
“——夏昼。”
夏昼顺着他的手，望向他苍白的脸，“怎么了？”
“对不起”三个字卡在粗哑的喉咙里，说出来的却是“等我一起吃午饭。”
罗主任OS：“……晚饭能一起吃就不错了。”
听到的隔壁的关门声后，凛冬又秀了一把骚操作，他屏退了房间所有人，只留下陆参。
陆参望着对方血肉模糊的左肩，心惊肉跳。
上手也不是，手闲着也不是。
“亚瑟来了，去追踪。”凛冬语气森冷，仿佛变了一个人，先前的呆滞和僵硬一扫而光。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在楼下待了半夜。”凛冬站起身，阴沉着眸，他原本是有机会抓住亚瑟的，但为了宣告主权，他错过了这个机会。
“……”陆参嘴一歪，想问他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不早说，但想到自己也在天台守了半宿，居然没发现亚瑟，可谓严重失职！
幸好亚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参答应会亲自去追踪亚瑟，只求凛冬快点进手术室。
“行吧。”
为了践行和夏昼吃午饭的承诺，凛冬拔腿就往手术室走。
熟门熟路，但血滴了一地板。
陆参怵目，这得吃多少补品才能补回来啊！
·
一套古旧的四合院内，穿着厚厚的军大衣的亚瑟如一头愤怒的狮子，缩在一张火炕上。
昨晚在雪地里站了一整夜，都快变成一个冻僵的雪人了，但他就是没舍得走，哪怕可能会成为笼中雀。
这个男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行男女之事！简直是嚣张！
“还说我是魔鬼，你才是魔鬼！”
再说，男女之事有那么爽吗，要搞一整夜？！
还弄得窗户玻璃上全是血！
血……到底是谁的血？！
凛冬中没中枪亚瑟根本不清楚，狙击手自己都是懵圈的，已经被马修遣送回了太古国。
亚瑟还恼怒呢，这次恐袭不是他的主意，是马修暗中布置的。
马修还说，这只是开胃菜，他还有更大的动作正在筹划，等着凛冬掉入了他的陷阱。
亚瑟闭上了眼，温暖的火炕炙烤着他的背，冷夜的一幕重现。
鲜红的血混着水珠滚滚而落，纤瘦的背一张一合，如一只痛苦挣扎的凤凰鸟，透着脆弱而惊人的美，是个男人都想捕猎。
这一幕反复折磨着亚瑟，他在梦里不断地翻着跟斗，平息着从未体验过的滔天欲望。
“毁不掉就得到。”
救出夏昼，是他梦里唯一的念头。
“Joe，我要你涅槃重生。”
·
凛冬准备操办后事，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国安局。
特侦处全体人员都到齐了，还带来了丁萍和谢芳芳。
“凛大哥！你怎么变这样了！”谢芳芳一进门，就跟莽撞的小鹿一般往病床边冲，其他人纷纷避让。
丁萍慌忙拉住女儿，真怕她一激动扑上去，把半死不活的凛冬直接搞残了。
也没那么夸张，凛冬做完手术刚清醒不久，除了脸色不太好，说话声音还挺高昂。
“芳芳，好久不见。”
谢芳芳坐在床沿，打量着他精致的混血脸，“是哦，你不仅不来看我，还派其他人来审问我。”
说完，谢芳芳看了一眼铃兰。
凛冬抿唇一笑，谢芳芳说的是浮云爆炸案牵涉到的那个学生会的副主席，还是个高干子弟，这个案子一直是铃兰在跟。
他能想象出铃兰和谢芳芳问话时，那公事公办的语气。
“案子方面，铃兰掌握的信息更全面，她回来还跟我说多亏了你，帮我们解决了一个超级难题呢！”
“真的嘛。”谢芳芳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瞅着铃兰眯眼笑起来，铃兰也回了一个微笑。
案子的确亏了谢芳芳。
这个副会长一直想摆脱严厉父母的束缚，想着大学毕业就去梦寐以求的浮云城工作，对华南话也颇有研究，他还认识一个浮云城本地的华南语老师。
铃兰当即将这个信息提供给了浮云分局，通过再次审讯，这个华南语老师果然就是爆炸案的悬赏者，在副会长提供的线索下，他们抓住了这个悬赏者。
不过，悬赏者至今没有松口上线是谁，浮云分局判断这个悬赏者嘴里隐藏的秘密很多，将采取特殊办法寻找审讯的突破口。
一旁的辛玖张望了一圈，没发现夏昼，悄悄地去了隔壁病房。
“放心，雪宝很乖，很好。”辛玖拉着夏昼冰凉的手，安抚道：“案子我来跟进，你安心等着就行，你还在想什么？”
他看出了夏昼的异想。
夏昼撇开辛玖的手，走到床边，双臂抱在胸前，“你不会懂我的感受。十年以来，案子没头绪的时候我都没有过这种不安心的感觉，偏偏是它近在咫尺时，我却心急如焚，总感觉这个梦随时会破灭。”
“夜长梦多的感觉，辛玖，你不懂。”夏昼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对方。
辛玖越过病床，跟到了窗户边，激动道：“我懂，我真的懂！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越要耐心等待！老大一定能破了这个案子，还叔叔阿姨一个公道！”
夏昼不相信这种空洞的画饼，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辛玖，有件事我要交代你，它对你的老大很重要，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什么？”
夏昼凑到辛玖耳边，喃喃了长长的一大段话。
辛玖越听越心惊，以至于从病房走出来，无视走廊里站着的一大票人，直瞪瞪地撞了上去。
“哎哟！”
离得最近的小麻雀首当其冲，一个趔趄后，捂着肩膀，脸皱成一团，“辛玖！你怎么不看路呢？想啥啊？”
辛玖霎时间回过神，扫了一圈，“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
“丁局有话单独跟老大说。”雷大妞努了努下巴，还不忘给小麻雀按按摩。
丁萍这次给凛冬送来了一个大礼，喜得凛冬差点从床上蹦了下来。
“什么？！”
丁萍将他按在病床上，示意他别激动，伤口要紧，尔后重复了一遍——
“杜皖抓到了，被老吴的人控制了。”
“案子有新的突破吗？”凛冬急忙问，毕竟昨天夏昼才说发现了新的疑点。
丁萍摇了摇头，“目前他什么都没交代。”
“那——”
“真的没想到，这次上头会特别关注到这个案子，还刻意叫人送去卷宗。老吴自然是受到钦点，他打算拿这个案子作为典型案例，重点且首要侦破。不过，因为当初牵扯人员较多，比较敏感，再加上时间又过了这么久，还需要一点外来因素的助力。”
凛冬瞬间明了，需要舆论压力，这个他完全没问题，可以操控。
“另外，他们已经给太古国发了协查函，要求他们将赵志远和高云等人遣返回国，接受调查。”
凛冬眼睛一亮，拍打着被面：“我愿意协助他们遣返！”
这是替赵家一家四口考虑，目前只有凛冬有这个实力，可以保证他们安全返回夏国。
丁萍不知道的事，高原的案子也是凛冬背后助力，法院才给他判了三年刑期。
面对情敌一家，凛冬自诩仁至义尽了。
“这个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丁萍拍了拍凛冬的手背，笑着嘱咐道：“小凛，你好好养伤，处里的事务让铃兰负责。你的推荐很靠谱，铃兰确实是个好苗子。放心吧，我都看着。”
“谢谢丁局。”
这是凛冬发自肺腑的感谢，而且他打算等案子破了，好好感谢丁局一家三口。
丁萍离开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句：“我跟你说的事谁都不要说，包括当事人夏昼，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要让老吴难做。”
“当然、当然。”
之后，凛冬瘸着腿也要去病房门口送丁萍，谢芳芳被丁萍拉着往前走，还要挣扎着回头，依依不舍地挥手：“凛大哥，说好了啊，你伤好了来学校看我！”
凛冬笑着答应，至于特侦处几人，见凛冬生龙活虎，喜笑颜开的模样，通通放下心来。
除了辛玖。
凛冬太得意忘形，以至于忽略了闷在角落里不吭声，反常的辛玖，若是这一刻能发现，后续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不仅如此，凛冬还催促他们要热爱工作，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赶走他们后，凛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兴冲冲地钻到了隔壁房间。
他有底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