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景色很让人感到惬意,落日撒下的余晖铺成了路,像迈上了金色台阶,不过唯一一点不好,那就是太亮眼睛,让人不敢去直视。
移植来的玫瑰过了花期,还剩摇摇欲坠几朵花挂在枝头,凋谢的花瓣没了生气,只能勉强看出之前美丽,空气里就连最后的香甜也被风吹走。
吧嗒一声,花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落进了泥土。
阿然走在海楼身旁,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触景而发还是怎么的,唇边溢出三两声叹息,她扭头朝身旁人看去。
“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看法?关于什么的看法?”
“关于你听到的这些事的看法。”停了步子,一旁的人跟着停下,听她继续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嘴边哼出一声冷笑,往前又走了几步才回头,想说些什么。
“你比我那老姐还要像我姐。”
“难道不是吗?”
阿然没有马上接她的话,只是默默看着,目光从眼睛绕到鼻子,再到嘴巴,所有的都看遍了。
“当然,你可是我另一个姐,对吧。不过,”话锋一转,阿然又把问题抛了回来,“我的想法在你们眼里,有那么重要吗?”
直视她望来的探寻目光,海楼丝毫不怯场,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晃动一下,“对我来说,无论谁的想法,都很重要。”
“原来,这也不是独一份的啊,还以为能有些不一样呢,真是让人伤心难过。”
她两手一摊,嘴上说着抱怨的话,拂过路边种植的青草,眼里带上了一点别样的情绪,“我承认,苏白是个好族长,从族长的角度来看,她做的无可厚非,可从亲情的角度而言,她就是个骗子。”
哪怕表现的再怎么平淡,内心还是起了波澜。
作为护梦人,他们活下来的年月比普通人要长一些,在他们眼里都坚持,或许不能简单的一年两年来形容。
那个消息的出现无意义于是一枚炮弹袭击储水的大坝,威力虽然没有一击致命,可到底还是产生了一些裂缝,丝丝水流顺着那些痕迹,慢慢渗透到了另一边。
很明显,如果不加以干涉,那么日积月累,大坝总有坍塌的一天,可好在,还有得弥补。
“你其实有一点说的很对,苏白是一个好族长。”
抬眸朝前望,目光笔直的落入阿然眼里,那里隐藏了星点的笑,让人感到很疑惑。
“可有一点你说错了,从亲情的角度来看,她没做错,也不是一个骗子。”
“她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些事实。”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你们不只是族长与族民的关系,维系在你们之间的还有亲情,她对你的了解没有十也有七八,又怎么会猜不到如果你知道这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被草叶割了一下的手,有些微的刺痛感。
“她应该和你说过关于族长继任的问题,如果有一天,那个位置被你收入囊中,她会告诉你一切,因为这是族长该知道的事。”
“可是你也明白,这不是可以盖棺定论的事。”
苏白说过,隐梦族族长这个位置是阿然在选择它,而不是它在选择阿然,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空谈。
族长这个位置不再是一脉相传,而是能者为之。她不是神人,也没法做到算无遗策,无法避免会产生怨言,这就是一招险棋。
“如果有一天你选择了放弃,那么自由天地在等着,潇洒任你行,那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唯独忘记了时间,意料之外又杀出了邱怀枫,虽然知道她不可能知道那事,可万一呢,要赌吗?与其扭扭捏捏,不是直率袒露。
所以,她明白了秩序的小花招 。
“可就算是这样也应该告诉我,不是吗?”阿然情绪很稳定,淡然的问出这一句。
“如果你不知道,那么就不用告诉,因为这事已经成了历史。”
海楼扔出这话让阿然没能理解透彻,眉毛因疑惑而拧在一起,她问:“这话什么意思?”
“从七月十九日那天开始,你所见到的入梦师就只是入梦师,而不会是执梦卫假扮。”
这本来就是可以改变的事,只不过是到了苏白手上才想做出这样的改变而已。
“我们奔来可以选择隐瞒,可还是告诉了你,因为这是发生过的事实,无法辩驳,它存在过,只不过后来消失了,将来想了解也只会是在一纸书页上被发现。”
所以苏白才会那么淡然,才会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因为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那如果还有执梦卫去当入梦师呢?”阿然提出了一个无法被忽视的问题。
嘴角扬起一丝笑,眼里透露出邪恶的气息,她说:“如若被发现,即可绞杀。”梦里梦外都一样。
“不否认存在这样的可能,所以就需要用规则去限制,至少,不至于那么猖狂。”
沉默了好久,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突然海楼停下步子,注视着阿然的身影,“你早就已经想通了,是吗?”
没有什么证据,海楼说出这句话完全是凭刚才看到的一个眼神,只是一瞬间的印象,让她有了怀疑。
背着手的人回头,脸上映着大大的笑,眉尾一挑,“我以为你能马上看出来,过了这么久,不免有些让人失望。”
亲情维系的关系有时很脆弱,有时却又很顽强,不接受是真,接受下来也是真,只是一前一后,中间有了缓冲。
她比海楼想象中对事情的接受度还要高,让人不可思议。
“你很厉害。”厉害到让人生畏。
步子没想着停下,转了弯迈上碎石铺成的小路,阿然摇了摇头,“不是厉害,是我一直相信老姐做的事,可以说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无害的。”
“既然是无害,那么为什么不接受,反而要去做些招人怨恨的事。”
海楼跟了上去,猜到了她的一些小心思,“你是在借此机会宣泄愤怒和不满?”
“那句话现在可以还给你,你才是很厉害的那个。”回身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差点摔跤,伸手扶住一旁的竹子,“其实我很少能感知到自己情绪的不对劲,可就是很巧,在那里我意识到我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情绪。”
“所以,我说了那些话……”
阿然的话突然停了,听到一声细微的笑,紧接着看她又摇起了头。
“唉,那看来我得回去和她道个歉啊,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竹林里落下满是细碎的影子,哪怕只有三两点,也还是晃眼睛的很,海楼别开头,听阿然在问自己。
“你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抬眸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是新翻的泥土,土褐色和周围微微泛白的泥地格格不入。
“不晓得,是埋东西的地方?”海楼摇头。她没有感知过去的本事,去了解这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阿然上前一脚踩在那上面,好似还不满意,又跺了两脚,在那泥地上留下两个脚印。
“那你要不要猜猜,猜对了有奖励。”
“什么奖励?”
手指抵着下巴,阿然兀自思索起来,末了也没想出个什么东西,挥挥手给出一句承诺,“嗯,暂时还没想好,不如先欠着。”
“确定?”
拍拍胸脯,举出拳头,“当然,除了杀人放火之外的事,只要我能做,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我既然能给出,那么就一定能做到。”
抬手轻轻碰一下,许诺就此落地生根,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海楼蹲着身子捏了些散土在手里,其实两者之间的差别不大,看来应该是才挖没多久。
撑着膝盖起身,往后又退了几步,抬手比划着,瞧见一丝突兀的痕迹,那好像是个长方形。
“这里曾经是一座,坟墓?”海楼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了。
那得是多深的感情,才会在房子后面给人留下一块墓,看那些板结的土地,应该是来的很频繁。
抬头,对上阿然略微带笑的眼,她皱了下眉,“这是你的坟墓。”
没有疑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齐备,想猜不出都难。
“bingo,答对了,真聪明,如你所见,这里是我的衣冠冢。”
没人会像她这样,在听到自己居然有座坟时,还能开心的笑出声,丝毫不觉得恐怖。
阿然脸上带着笑,可答对的海楼笑不出来,她指着对面这人脚下踩的地方,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她和我聊天时说到过,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为我立一座坟。”
海楼只觉得汗颜,这人脸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叫那什么,花痴,对,就是花痴脸。
咦,好不协调。
本应是件很吓人的事,她愣是一点不觉得,看起来还很开心。
“你们是怎么聊到这地方的?”按理来说这样的事不应该再被提及啊,更不应该告诉当事人,毕竟这可是一座坟。
伸手摸着额头,触到眉头皱起的小山包,响指一打,阿然想起来了,“是我说‘没想到你家山后居然有片竹林。’”
“她说‘特意种的,竹子这种植物很好看。’”
“然后我又问‘那就只是这么看着,没想着用来做点竹筒饭或是什么别的?’”
“咦,她后面又说了句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她说‘当然会有别的。’”
“然后我就觉得不对,她一直看我,那我肯定要刨根问底,然后她就告诉我这里是我的衣冠冢,不过很早之前就已经拆了。”
并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挠着下巴,海楼睨她一眼,又问:“拆了多久了?”
又是一招响指,食指靠在额头,阿然做了个很傻的姿势,“幸好我问了,她说好像有两三个月了。怎么呢,为什么这样子看我?”
海楼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朝她望去,手指着她脚下的泥地,来回晃了两三圈,“那你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阿然低头,交替抬腿瞧自己站的位置,没瞧见什么,“哪里不对,不就是一块才翻新的地吗……”
和海楼望来的眼眸对上,往前两步回身同她一并站着,仔细看着那地儿。
如果真的是两三个月前就拆了,那这土怎么会这么新呢?很不对劲。
“上吧,说不定人给你留了点什么。”
现在想来,许归沉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在引导阿然找来这个地方,就算是吓人,也没人能避免好奇心,那就害怕着去满足好奇心。
长剑锄地,一点一点刨开那新覆的泥土,海楼果然没猜错,还真找到东西了。
那是一个铁盒,不长不宽,埋在地里应该有段时间了,指尖触上是一阵冰凉,挺冻手。
“不过,万一这东西不是给我的呢?”
“你如果不想看也可以放回去,反正应该不是留给我的。”
阿然一撇嘴,打开扣上的锁扣,看到里面的东西,有一瞬的愣神。
看到放在最上面的信封,她晓得这东西就是许归沉留给她的,信封下面是一本泛黄的书,是她之前的执梦卫准则,还有一枚黑色指环,那是她的兵器。
海楼能做的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还真是有些让人佩服,该说是未雨绸缪呢,还是算到有这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