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而去,宁楚檀却就见着靠近船的海中,有人在浮沉。
“救——救——”海浪拍打着,将海中的人不断往下拍。
那是一对母子。
宴会里的音乐声掩盖了求救声。
他们等不了了。
她拉了绳索绑在自己的腰身,便就往海里扎去......
顾屹安等了好一会儿,却不曾等到人回来。他心中不安,正要起身去寻,很快就听得一阵喧哗声传来。
“有人落水了。”
消息传来。
他心头一惊,疾步往外走去。
黑峻峻的海面上,挣扎着的粉白身影,在水手的帮助下,他们终于被拖上了甲板。
顾屹安到的时候,甲板上已经围拢着许多人了。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宁楚檀浑身湿漉漉的,她跪在地上,面前躺着的小男童,面色苍白,杳无声息。她从背后环抱男童,一手握拳,另一手紧握握拳的手,从腰部向上腹部施压。这是曾经在学校里学过的急救法子。
“是海式急救法。”船医认出了急救的方法,“很标准。”
“生命的拥抱,一定可以救回这可怜的孩子。”有人在祈祷着。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小男童依旧是无声无息的。
宁楚檀喘着气,无力揽抱住孩童,湿漉漉的手抱不住人,小男童滑落在地,妇人凄厉的哭声响起。她咬咬牙,想到老师同她说的某个法子。
她将男童放下,双手交握压在男童的胸口处,反复而有节奏地按压。
胸外按压式刺激心脏,是有机会救回溺水之人的。她的老师告知过,虽然这个法子并不是一个系统的完善的救治方法。
“你在做什么?”尖锐的喊叫声骤然传来。
猛烈的力道将宁楚檀推开,她来不及躲闪,便就被推得往后仰,顾屹安扶住她。
那名形容狼狈的妇人抱住男童,厉声嘶喊:“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侮辱我的孩子吗?”
“女士,你已经尽力了。我想你现在需要休息。”船长走了过来,叹声道。
他以为宁楚檀是受了刺激,精神进入了疯癫状态。
宁楚檀不想耽误时间,孩子还有一线生机。
胸外按压刺激心脏的救治法子,只是一种想法。老师说过,曾经乔治医生使用过这个法子救人,有成功的,但也有失败的,如今还在摸索中,这不是一个完善的救治法子,自然也无人证明她是在救人。
她努力想要将孩童抢回:“请您相信我,我是在救他。请让我再试试,相信我......”
“女士,你需要休息了。麻烦将这名女士带下去休息。船医,你给这位女士开点镇定的药,她需要好好睡一觉。”船长挥了挥手,示意后边的侍应生将人请下去。
落水而亡的男童,他们还需要安抚家属,并不想再同这位受刺激的女士多纠缠。
“放开我的孩子!”妇人尖锐的声音响荡起来。
宁楚檀从她的怀中将男童抢了回来。
“她疯了!疯了!”
“快把人带下去。”
“怎么可以惊扰死者!”
“太可怜了!”
“你这是做什么?”
“快来人!”
“这位先生,你......”
接连的倒地声将现场搅得一片混乱。顾屹安出了手,他挡在宁楚檀的身前,手中握着一柄从餐桌上顺来的餐刀,刀锋抵住船长的脖颈处。
“船长先生,请相信我太太,”他面上带着笑,彬彬有礼,“我的太太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医生。”
语调温和,话里也是礼数周到。若不是满地正在呻/吟的船员,浑然想不到这么一名斯文贵公子出手竟然如此凶猛狠辣。
“先生,”船长感觉到脖颈上的森冷触觉,“我当然相信您的太太。”
“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安静地稍等片刻。”顾屹安淡淡地回了句。
他的身上自有一股令人胆颤的威慑感。混乱吵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唯有妇人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众人屏息看向顾屹安的身后。
宁楚檀认真地回想着老师的教导,她按压着孩童的胸口,面上满是汗水,眼中慢慢模糊,孩童的面色青白,察觉不到丝毫生机。
或许已经迟了。只是,她还不肯放弃。
她看不到周边的情况,只是专注于地上的孩童,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顾屹安侧目看向她,看着这个娇弱的千金大小姐在拼尽全力地救人。她说要给他当专属医生的时候,他其实觉得那是个玩笑,但也还是应下了。而此时看着她,却忽然明白过来,她确实是一名医生。
“咳、咳咳......”细细的咳嗽声从孩童的口中吐出。
紧紧盯着的旁人发出一阵惊叹。
“天哪,她将人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了!”
“救回来了!”
“活了,竟然活过来了,这是个奇迹!”
“让我们给予最热烈的掌声,这是一位优秀的医生。”
船长高声赞誉。
在孩童的咳嗽声传出的时候,顾屹安便就收了刀,身上的戾气稍稍收敛,带着笑的眉眼看着甚是风雅。
此刻的宁楚檀,很狼狈。
她抬头看向顾屹安,湿哒哒的头发黏在面颊处,眼眶发红,泪珠子仿若一颗颗漂亮的珍珠,顺着雪白的面颊往下滑落。
她在颤抖。
“宁医生,你救下他了。”顾屹安蹲下来,他伸手拂去她面颊上黏湿的发丝,“你做得很好。”
他伸手将她抱起,往船舱里走去,身后是道谢的声音以及对生命的欢呼声。她缩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
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已然筋疲力尽,勉强洗漱换了衣裳。
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她连擦干头发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屹安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轻柔地替她擦拭着头发。
在毛巾覆在发上时,她浑身一僵。
“是手重了吗?”他问。
自然不是,他用的力道很恰好。
“不是,我自己来就好。”
宁楚檀伸手,他松了手,接下来却是微微躬身,双手搭着她的肩膀,呼吸很近,似乎就在她的耳旁。
她身形一颤,这个举动太过亲密了,亲密到令她产生了一种幻觉,她手脚无措:“我不怕的,就是刚刚情绪上太过紧张,现在......”
他伸手环抱住她,两人在梳妆台的镜子里呈现着相依偎的的姿态。
“可是我怕了。”他的声音低哑。
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衬衣笼在她的周边。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暧昧举动,呢喃不清的话语,让她坠入了少女情怀。
顾屹安是舜城里出了名的人,她打听过的,‘玉面阎罗’,有多少人怕他,就有多少姑娘家倾慕他,自然也就有不少美人计。
霸王别姬,多少人以为自己会是霸王的虞姬。顾屹安总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不懂,故事里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爱而不得。
她参与宴会时,总能在私底下听得那些靓丽的女孩子谈论这舜城里令人着迷的男子。
而顾屹安,便就是其中最常被人谈及的,她们谈他曾一掷千金包下了炙手可热的歌女玫瑰,惬意听曲儿,礼数周到,风雅姿态令玫瑰心生倾慕,想要自荐枕席。
他却说可为知己,但不敢耽误美人,于是择良家为美人庇护。
此一桩韵事,风流而不下流。
也谈他的杀伐果断,‘阎罗’称号并非是浪得虚名。她们说,他曾单枪匹马捣毁了某个案子的据点,那一日死了很多人,是他下的手。
他身上沾染的血水令人惧怕。命如草芥,也由此垫定了他‘阎罗’的狠辣名声。
彼一桩煞事,令人心惊胆战。
这样一个人,一举一动,皆是令人心颤,也引人注目。
可是,他却说‘怕’了。
“海里很危险。”他说。
“他们在求救。”她回。
顾屹安低头,他靠在她的身上,没有松手,将她揽进怀中,温度在攀升,他的呼吸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温温的,磨得她心头翻来覆去地颤着。
她的声音发哑:“我会泅水,也给自己绑了绳子的。”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开口,“你不一样。”
便就是绑了绳子,那也是危险。他不愿见她置身危险之中。
他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眼底的情愫在镜子里明明白白的,落进宁楚檀的眼中,她恍然大悟。
顾屹安心里有她。
“我出去下。”他低声道。
环抱着她的力道松了开来,那灼热的温度也慢慢地消散。
她握着盖在头上的毛巾,一点点地回过味来。
顾屹安离开了房间。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只觉得那一瞥的目光甚是滚烫,她几乎无法把控,心里头翻涌着欣喜雀跃。
她在不断调整呼吸,如梦似幻,总觉得并不真切。
他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他身上带着海风的寒意,还有一丝浅浅的烟火味。
手中的提篮放在了桌子上,他一脸平和,倒是她在看着人回来的时候,心头跳得厉害,头发已经干了,她正要给自己编起来。
她刻意回避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心中想着,要不要开口问一句,还是说她会错意了?
顾屹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人。少许,他走到宁楚檀的身后。
大概是之前的急救,她的手现下酸软得很,编辫子的时候不甚灵活,辫子也就松散得不成样子。
“我来。”他轻笑。
宁楚檀手上动作一顿,还未松开,便就看着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
他要给她编头发?他竟然会给女子梳发?
她的心中很是怀疑。
事实证明,他确实会,而且十分娴熟。
他利落地将她黑亮的发分成三股,细碎的发丝掠过她的脖颈,好似有热气烘烤着她的心尖,一阵阵的,温温热热,令人忽上忽下地沉入。
宁楚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觉得不仅仅是双手酸软,好像全身都开始绵软起来。她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柔和,编到了发尾,便就从她的手中接过皮绳,小心地扎好。
他微笑:“很漂亮。”
她垂眼,抿着唇。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总是在撩拨她。可是不说明白,又算怎么回事?
顾屹安盯着她,察觉到她的不愉快:“你今晚没吃多少东西,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吃完,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好吗?”
她沉默,俄而,点了点头。
他们明天就要下船了,有些事,总归是要说清楚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对她很好。
她看着送到自己手边的汤盅,是百合杏仁露。
“船上没有莲子,等回去以后给你做莲子糕。”他解释。
宁楚檀小口抿着,是他亲手做的。她抬眼看去,却是注意到了他肩上蹭出的血色,不及多想,她便就放下手中的勺子,匆忙去取了药箱。
“伤口扯开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她一边处理伤势,一边嗔怪着。
“没注意到。”他背对着她。
“这么大个伤口,疼也是疼在你身上,怎的就半点都不注意。”
他笑了笑:“这不是有你在吗?”
她沉默地将手中的绷带绑好。
顾屹安将衣裳整了整,转头问:“百合杏仁露,还喝吗?”
她刚刚只喝了半盏。
宁楚檀摇了摇头。
他牵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舜城的人都知道,我打十三岁起跟在义父身边的,”顾屹安倒了一杯水,“十三岁之前的事,没人知道。”
他总该让眼前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嗯。”她点头。
顾屹安的过往确实没人知晓。
他微笑:“我原姓方。”
“方敏之。”宁楚檀脑中念头一闪,那块‘金龟子’上看到的名字就脱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