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带着北齐的赔款、抄宫所得的器物、二皇子和周孚,回到了寒城。秦毅和靳忠亲自出城相迎。回到大将军府,顾晨询问了寒城和北境的诸多事宜,见皆是稳妥,很是满意,对秦毅和靳忠嘉奖了一番。晚些时候,她将靳忠唤至书房,单独面谈。
靳忠不等王爷开口询问,便把她临行之时留给自己的手书拿了出来,双手呈回。
顾晨收回了手书,道:“辛苦你了。想来你在寒城,每日都是十分煎熬。本王知道你很不容易,可这件事本王只放心交给你。”
“能得王爷信任,这些都是末将该做的。王爷尽可放心,按照王爷的嘱托,末将时时刻刻盯着,不曾懈怠,确实没有不妥。”
“好。”说罢,把那封手书当着他的面烧了。待手书燃尽,道:“本王也不愿此事成真,既然没有不妥,你便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靳忠彻底的松了一口气,道:“末将明白。”
“朝廷派来的换防军如何?”
靳忠如实答道:“末将觉得甚是一般。不过他们到达寒城后倒是老实,不曾闹出什么事情。”
顾晨点头,道:“待王将军处理好安宁城的事宜,自会好好料理。有他在,乱不了。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启程回京。”
“是。”
顾晨笑着道:“明日你去找庞将军,给众位将士论功行赏。你去找他就明白了。”
靳忠一头雾水,却没有多问,领了令便退了下去。
顾晨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独自在书房坐了一个时辰。
大周,康京。
这天儿是真冷呀,道上的雪还没化,走在路上要格外小心。天还黑着,王伯哈着气,在路边开始摆馄饨摊子。等把锅支起来,水烧开了,天正好也亮了,路上开始有了人气儿。
“王伯,来碗馄饨!多加点辣子。这天儿看着又要下雪,真他娘的冷!”
王伯往锅里放馄饨,搭着话:“诶,多给你加点。你说的可不是嘛,没准儿一会儿就下起来喽。”
不大会儿功夫,馄饨煮好了,王伯这摊子也坐满了人。
他一锅一锅的煮着馄饨,就听有人问他,“王伯,你家闺女今儿怎么没出来包馄饨呐?”
王伯拿着大勺子搅着锅,道:“这天儿太冷了。果儿晚上把馄饨包好,放外面冻着,就不让她跟着出来了。”
“诶呦,见不着果儿,我吃不下馄饨呀。”
王伯笑着啐一口,“滚你个混小子。少在这儿说浑话。”
摊子上的人听着都哈哈大笑。
王伯很是忙了一阵儿,擦着头上的汗,一抬头瞧见黄顺在摊子前站着,犹犹豫豫,一副不知道要不要进来的样子。
王伯没理他,继续煮着馄饨。把一锅的馄饨分开盛好,端到了几张桌子上,回身见黄顺还在那站着。他从木桶里舀起点热水,混着冷水洗着碗,爱答不理的道:“你站那做甚?”
闻言,黄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咬牙,跪了下去,道:“王伯,我来向你认错。我不该说王爷的坏话,是我目关短浅,满嘴胡吣。”
两年前,当今圣上颁了旨意,昭告天下,封明惠郡主承继王爵,继任定北大将军。黄顺差点惊掉下巴,一个娘们当了王爷,还当了大将军,这是什么事儿呀?让一个小娘们带兵打仗,这不是要亡国吗!他在王伯这儿吃着馄饨,和周围的人抱怨此事。抱怨来抱怨去,嘴巴彻底没了把门的,什么污言秽语都说了出来,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大周要完了。
王伯一开始只当没听到,可后面越听越离谱。莫说那是郡主,是瑞王的独女,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应当被如此编排。他一气之下把黄顺面前的半碗馄饨直接撤了。
馄饨汤撒了黄顺一裤子,当即跳了起来,“你这是做甚?”
王伯气冲冲的把馄饨倒进装泔水的桶里,道:“我做甚?你在那说甚呢?”
“我说那娘们,碍着你什么事了!”
王伯把碗往台子上重重一放,道:“你要说出去说,莫在我这儿说!”
黄顺的脾气也上来了,提高嗓门,道:“我就在这说,怎么了?这康京的街又不是你的,你不过是摆了个摊子。再说了,我说的有错吗?小娘们能会打仗?在床上打仗吧!仗着老子是个王爷,她就也成了王爷!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王伯气得面上通红,道:“王爷怎么就不会打仗了?王爷一直随着老王爷在北境打仗,那凛关八城都是她打下来的!”
黄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那是她打下来的吗?那是秦老将军他们打下来的,还记成是她的功劳,忒不要脸!你看着吧,她早晚得让北齐撸了去!”
王伯抬手指着他,喝道:“你!”走过去扯着黄顺的衣服往外很拽,“你出去!出去!”
黄顺年轻,哪里是王伯能拽动的,两人撕扯了起来。
看王伯气喘吁吁的,黄顺得意的道:“王伯,你说这女王爷和你非亲非故的,你犯得着吗?我跟你说,若是她能打赢北齐,我黄顺今天说的话就都是放屁!我就来给你三叩九拜,跪磕头认错!”
王伯用尽力气把他推搡了出去,气道:“我不用你给我磕头!你以后别来我这儿吃馄饨!”
“不吃就不吃!我呸!”说完转身就走了。
王伯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谁当王爷,当大将军跟他都没关系。他只要能吃饱穿暖,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就成。天下的百姓哪个不是如此?王伯看不惯的是这事跟黄顺没关系,却在那胡咧咧。有本事去投军,上战场杀敌去,没胆子去,还恶毒的瞎编排,说的尽是诋毁女儿家的污言秽语。王伯对老瑞王敬佩万分,老王爷可是第一顶好的人,听不得黄顺这么说老王爷的女儿。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哪一个做爹的能受得了被人这么说自家的闺女。
自那后,黄顺当真没再来吃过馄饨。
王伯看着跪在地上的黄顺,早就没了那时的气。黄顺今日能来下跪认错,王伯反而敬佩他是个说到做到的汉子。他把洗好的碗放在边上,道:“你还在那跪着作甚?天儿这么冷,过来吃碗馄饨。”
闻言,黄顺咧嘴一笑,赶紧应道:“诶诶。”站起来揉了揉冰凉的膝盖,哈着气,搓着手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着道:“王伯,我两年都没吃你的馄饨了,这心里别提多想了。”
王伯煮着馄饨没接话。
黄顺继续道:“听说王爷明儿就能到康京了,要清道。你还能出来摆摊子不?”
王伯把馄饨盛到碗里,端给他,道:“还摆什么摊子?明儿王爷得胜归来,我要带着闺女来瞅瞅,沾沾喜气。”
黄顺见碗里的馄饨满满的,足有两份的量。他悄悄摸了摸放在腰带间的铜钱,强笑着道:“王伯,这……这也太多了。”
“你不是快两年没吃了。吃吧,不收你的钱。”
黄顺满脸堆笑,“诶诶!”嘴里嚼着滚烫的馄饨道:“明儿我也来沾沾王爷的喜气!”
宏光九年秋,北齐发兵凛关,接连攻占大周二十六城,大周北境全线失守。
同年,皇帝下旨,命瑞王顾光任定北军大将军,亲率更名为定北军的怀朗军奔赴北境。
宏光十二年冬,瑞王顾光战死沙场。
宏光十三年春,瑞王之女,明惠郡主顾晨,奉旨以女子之身承袭爵位,继任大将军之职。
宏光十四年夏,瑞王顾晨率领定北军攻下北齐陪都,直逼都城安庆。
宏光十四年秋,北齐递交降书,向大周称臣。皇帝准之。
这场以北齐蓄意挑起的战事,耗时五年,最终以大周的胜利而告终。
大军得胜还京,行至康京外,依照圣旨,特准五品以上官员随瑞王进宫面圣,其余将士暂时驻扎于城外静待。北齐国的二皇子和敌首周孚也被暂时安置于城外。
康京城门大开,顾晨率领众将士骑马入城。
天寒地冻,不宜外出,城内百姓却是夹道而立,人山人海。路边的商铺酒楼里坐满了人,围着炉火,窗门敞开,纷纷向外眺望。
最先进城的却是由八个将士抬着的棺椁。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渐渐没了声。一个,两个,三个,百姓跪了下来。
天上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一片肃杀。
雪声簌簌,只听“吱呀”一声,含春阁三楼的窗子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顾晨耳力极佳,正好在窗下,闻声仰头看去,只扫到一只白皙的手收了回去。缝隙不大,看不清里面。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行进。
百姓跪在地上,心中虽对老王爷的薨逝悲痛不已,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抬眼看向骑在战马之上的顾晨。只见她头戴银盔,身穿银甲,系着白色披风,腰间挂着一柄长刀。匆匆一眼,只觉眉清目秀,英气逼人。虽然是骑在马上,依然看得出身量高挑。
棺椁一路行至瑞王府,王府已按照丧礼制式置办妥当。府门口跪着八十多号家仆,为首一人身形瘦削,须发斑白,正是瑞王府的总管事周平。
周平看见棺椁,抑制不住的哭喊道:“王爷!”
这声一出,身后的家仆全都痛哭出声。
周平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叫错了,现在的王爷是郡主。顾晨下马,周平起身赶至身前,扑通跪下,语带颤音,“王爷,你总算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