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国力沉浸调查时,外面的天空开始由黑转向幽亮,世界迎来渐渐明朗的新一天。
而秋穗这天也起来得格外早,天未亮时踩着凉气出门,昨晚被逼得崩溃的她今日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常工作。
她脚步很轻地来到小猫有可能躲藏的街角公园,因为没有拿发圈绑住长发,蹲下叫唤小猫咪时,头发总会沾到地上。
雾水与灰尘混合在一起成了污浊,轻而易举爬上秋穗的长发末梢。
秋穗像是看不见自己的头发脏了,动作机械般地朝前行走几步——叫唤——再弯腰。
机械式的寻找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一个滑梯的底部听到几声微弱的猫叫声。
秋穗慢慢地走了过去,蹲下朝躲在暗处的小花猫叫唤了几声。
小花猫一边回应她,一边试探性地迈步,确定秋穗无恶意后,眯眼扬起头蹭着她的裤腿。
秋穗静静地看着它,直到它停下亲昵的动作,仰头与她对视。
“回家了,陈奶奶找你找得很着急。”秋穗垂眸对它说。
小花猫跳上秋穗的双膝上,一下将她的衣服踩脏,秋穗像是没发现,稳稳抱着猫往陈奶奶家走去。
“完成找你的工作,我才可以做我自己的事。”她道。
小猫喵呜了一声相当于回应。
半小时后,秋穗拍了拍老旧的屋门,没过一会儿陈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打开了门,小猫见到主人,亲昵地跳下来蹭着主人的裤腿。
陈奶奶瞥到了秋穗身上被踩脏的灰卫衣,她连忙说抱歉,询问她要不进来清洗一下。
秋穗摆手拒绝,直接问陈奶奶拿委托的费用。
“只用了一天就找到了,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所以这次的委托费收100。”
陈奶奶愣了一下,理解般笑笑,从放在衣兜里的钱包中拿出1张100元,一边笑眯眯地说:“穗穗竟然还优惠了我100块,收费价格这么低廉的小侦探现在可难找咯。”
秋穗抿起嘴角,接过那100块。
陈奶奶还想问秋穗要不要进屋子吃早饭,但她话还没说出口,秋穗就先说了。
“陈奶奶,接下来你把小猫好好看着,不要让它又跑丢了。”
“这是自然的,但穗穗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是出什么事吗?”陈奶奶担忧地看着脸色不太好的秋穗,“身体不舒服?”
秋穗摇头,她垂首避开了陈奶奶的目光。
“没,我打算暂时不开侦探社了。”
“啊?怎么了吗?”
“有点累,想出门散散心。”秋穗编了个理由。
陈奶奶松了一口气,她抱起小猫,温声说:“挺好的,年轻人多出去走走,心中的郁结慢慢地也就打开了。”
“嗯。”
秋穗道完谢,攒紧衣服里的100块,转身离开。
刚才那句话她是骗陈奶奶的。
她打算先去当地的疗养院咨询,听说那里现在专门开辟出来收治一些精神病患,再去一趟墓园。
秋穗昨晚睡觉前在手机里查过了,疗养院价格不贵,她可以拿出存款在那里休养一两个月。
秋穗其实想离开家,想借助安眠药剂的帮助,让自己在零点时能够无意识地渡过,这样就不会再面对鬼魂的求助。
“一个月,足以让那些逝者清楚我的决心……”秋穗低喃。
数小时后,秋穗手持白菊来到她许久没踏足过的地方。
在墓园的西南角整整齐齐排列着6块墓碑,除了白淙游的不在,当年那些死去的人都埋葬在这里。
8年前的12·14东江市高中生自杀爆炸案,一共死了7人。
6块墓碑下埋葬的都是秋穗同学的骨灰,而她是被选中者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她背叛大家,活了下来。
但活下来的代价是这8年来,她像只丧家犬一样徘徊在墓园之外,6名同学的重量一个又一个地压住了她,令她这些年根本喘不过气。
秋穗站在这些墓碑前,看到碑前逐一摆放着枯萎的□□,她轻轻拿开这些干枯的花,从鲜花束中分别抽出数支放在碑前。
做完这一切,秋穗缓缓跪了下来。
今天的东江市天气昏沉,大片雨云积聚在上空,雨水没过多久开始大片大片地坠落,打散了鲜花的花瓣。
雨水坠落的那一刻,秋穗的声音一开口就已沙浊。
她垂首说:“对不起……”
眼泪一颗颗砸落她渐渐紧攥裤子的双手上,混合雨水流下一滩滩水迹。
那前方还停留在青春年华的黑白遗照的学生们,正静静地看着跪在他们面前忏悔的女孩。
可惜秋穗怎么都不敢抬头看着他们。
她早养成古怪孤僻的性格,遇到脱离掌控的事,她只会逃避。
而唯一一次她鼓起勇气不再沉湎在抑郁中时,她却想不到挣脱起来的下场会那么惨烈。
她更想不到白淙游的性命会搭进这个案子里。
想她开心活下去的人,死在那个冬夜。
她活了下去,也背叛了沉沦的同伴们。
……
“穗穗,你手上的割伤是怎么回事?”
白淙游讶然地拿起秋穗的手,将冬服的衣袖推上去,手腕上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痕,有许多已经结疤了。
秋穗想挣脱自己的手,但力气没有震惊的青年那么大。
她放弃挣扎,哑声回答:“没什么,学来玩玩。”
“你在说谎,你不是这么幼稚的人。暑假我回来时你的手臂都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个学期,你手上会多了那么多伤?”
“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学业压力太大?还是心里有哪里不舒服?”白淙游语气渐渐焦急。
他将衣袖拉下来,认真地盯着眼前自己在意的女孩。
小半年不见,穗穗阴郁得像一面潮湿的、发霉的老墙,让旁观者光站在她面前都觉得呼吸压抑。
秋穗咬紧下唇,只是默默地摇头。
白淙游烦躁地来回走,他想训斥秋穗但又怕吓到她。
最终他还是将心中的郁气和烦躁强行压下去,半弯着身体,努力语气平静地说话。
“穗穗,你可能生病了,淙游哥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嗯?”
最后那个“嗯”字在颤抖。
秋穗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张干净的脸,白淙游不知道自己说着这句话时,眼睛里泛着水光。
他在害怕。
白淙游他在害怕她会生病。
清晰地感知到这个情绪的秋穗,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想哭的欲望。
她指甲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拼命控制自己要哭的冲动。
“没什么,真的。”
秋穗努力挂起一个笑容。
“我只是叛逆期现在才到,高三学习压力太大了,跟风学来玩玩,白淙游,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她认真地保证。
白淙游凝望着她,凝望到秋穗错开眼,不敢和他对视,怕他发现自己心底的情绪。
僵持的气氛在沉默中无声蔓延。
直到凝望秋穗许久的白淙游慢慢抬起手,很轻地一下又一下拍着秋穗的脑袋。
“穗穗……你受到委屈了是不是?没关系……”白淙游停下来,他手指蜷缩又张开,“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藏着那些不安的。”
“我说过我会护住你,就像4年前那样。”白淙游呢喃着。
听到这句话,秋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珠失了控地坠落。
她身体微抖,连忙垂首胡乱地点头,“嗯!”
白淙游向来清透的声音像是被秋穗的潮气侵染,潮闷中压抑着悲伤。
“我想穗穗能开心地活下去,不要成为那个深夜里坐在楼梯上,像溺水一样活着的女孩。”
“那会溺死的。”
……
雨越下越大,雨水砸落在地又溅起无数水花,沿着坡势往下倾落,秋穗仿佛跪在水洼中。
“那会溺死的……那会溺死的……”
白淙游曾经说过的话此刻不停在大脑中盘旋。
秋穗痛苦地一遍遍捶打自己的双腿,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
*
秋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从遥远的墓园走回家,回到家时天已黑,她全身都湿透地坐在昨晚坐过的椅子上,雨水滴滴答答地从椅子腿滑下。
晚春时分,寒意渗入雨水贴在她的身上。
秋穗感觉自己应该发烧了,头很重,视野也时而模糊。
但她只是脱下鞋子,曲起双膝坐在椅上紧紧蜷缩起来。
“今天是最后一晚,我要跟陈雨俊的妈妈说出真相。”
她埋首在膝盖中,自言自语的声音从她的臂间溢出。
似乎在爸妈遗照的注视下,秋穗才会彻底地暴露自己的懦弱和胆小。
“真的不要逼迫我了。”秋穗蜷缩得更厉害,声音一下变得更深,“我真的很怕,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想开心地活下去呀。”
“嘀嗒”
时针滑到零点,新一天来到了。
场景再一次转换,秋穗慢慢松开双臂,她抬头看着前方安静的木门。
黄慧的声音不期而至,但这一次,她的状态和前两次显然不同。
她和缓了很多,似乎是因为知道秋穗会帮她看自己儿子的近况。
黄慧温声说道:“秋穗,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和你对话的机会了。”
“空间会给一道灵魂三天的时间说服你,最迟第四天,你就要在我们提供的声海中选择一句话,再复述一遍,你就可以回去那句话发生的时间点。”
黄慧又透露出神秘空间的其中一条规则。
“黄阿姨,我……”秋穗声音刚响起,就被黄慧接下来的话打断。
“昨天你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抱歉,那个问题我不能直接说出答案。”
“但我可以用声海中的声音透露出部分我能知道的事。”
“放心,待会儿会出现属于我的声海,可你已经答应帮我看看儿子,你可以不选择的。”黄慧笑了笑,“接下来,你要细心地甄别有没有你想听到的那人的声音,我将那些话藏在里边。”
“你得认真地找。”
话毕,各种声音片段混集在一起,从远方而来,初听起来像海潮声。
直至声潮掠过时空,逐渐向秋穗冲来,那些声音越发清晰了。
秋穗在第二次的声潮中,发现其实每一句声音都有短暂的间隔期,这让人有了记住声音的时间。
秋穗停下说话,安静地聆听着包裹她的声潮。
直到一道至死也不能遗忘的声音出现。
“原来因为这样,穗穗才会自残……”
“不行,我要救她还有那些可怜的学生!”
“去他妈的献祭,这根本就是一场谋杀……武陵路193号大桥仓库,我得赶紧过去,不能让穗穗去那里!”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秋穗,你给我好好、好好活下去啊!”
白淙游吃力地拉拽她的身体离开火场,一边高声试图唤醒她,等终于将她推到安全的地方时,背景音里突然爆出可怕的炸响声。
白淙游的声音戛然而止。
间隔期短暂滞空的期间,秋穗的心脏也跟着空跳一拍。
陌生的人声很快替换上来。
秋穗捂住自己的口鼻拼命摇头,眼泪疯狂沿着手背滑落。
怪不得她能活着。
不是因为她运气好,而是昏迷中有人挡在她前方,替她死了。
白淙游遵守着承诺,又一次护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