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把自己埋进了毯子里,萨克帝对这突如其来的害羞反应感到莫名其妙,他想伸手把对方薅出来,又想起猫应激的时候最好让它自己在角落里缓一会。
过了一会,雄虫从毯子中探出半个脑袋,四只亮晶晶的眼睛悄悄地瞄了一眼核心种。
萨克帝差点以为自己的问题触犯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虫族禁忌。
就在他准备补一句“不想说也没事”的时候,雄虫开口了,用很小很小的声音低鸣了一声。
“罗克珊。”
他说,发出一个类似的音节,接着又很快用大一些的音量重复了一遍,“罗克珊。”
即便神经粗壮如萨克帝,也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吐槽“这不是个女孩的名字吗”,更何况对方只是作出相近的读音,和人类通用语显然不是一回事。
最后他干巴巴冒出一句:“挺好的。”
格拉——罗克珊没忍住搞出了一些高兴的蜂鸣,他像一只小兽那样把头塞到对方的手底下,全身上下写满了快乐的气息,再次小声确认,“你不喊一下我的名字吗?”
萨克帝终于笑出声。他故意不回答对方的要求,直到雄虫开始急切地推他,才拖长音调开口:“罗—克—珊。”
嗡嗡声顿时变大。他惊奇地看到白色的雄虫一下子蜷起来,整只虫露在外面的部分都变成了粉色,有对方的白化基因缺陷做对比,这种变化尤其明显。
“再喊一声。”雄虫小声央求,拿出了那种猫猫露肚皮的黏糊劲,小翅膀吧嗒吧嗒地扇动,在窝里蹭来蹭去,“格拉也可以,你喜欢哪个都行,再喊我一声吧。”
“克罗珊。”核心种失笑,看着对方像个大扑棱蛾子似的在自己身上拱,好像他是什么超大颗的猫薄荷,“你的亲眷喊你名字时,你也这样吗?”
“我的亲眷不知道我是一颗有基因缺陷的卵。”
雄虫的翅膀垂下去,萨克帝感觉到他没那么开心了。
“他们希望所有的卵都是健康的,所以给那些卵赐予了核心种的名字。你知道,当我们即将破卵的时候,是可以听见周围的一切的。但是我咬不碎卵壳,卡在卵里很久都无法爬出去。”
“一起出生的同族把我挤在下面,我快死去前,亲眷们翻开那些空掉的卵壳,发现了我。”
核心种的精神波动如同平静的海面,无论是痛苦的风暴还是喜悦的浪花最终都将沉入静谧之中,这让格拉突然变得不再那么畏惧展示自己的残缺。
虫族普遍认为残疾的虫子毫无生存价值,在资源紧缺的年代,年长的亲眷甚至会啃食自己产下的卵,基因缺陷种从出生起就注定无法长久存活。
然而萨克帝不太一样,这只奇怪的雌虫似乎认为弱小的生物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然后他们注意到我是白色的,虫翼也弯曲成一种奇怪的形状。”
“于是他们转身离去了。”
再之后,他跟在不接纳他的族群身后,度过了很长一段艰难的时光。
雄虫的鳞尾卷起来又松开。
雌虫一直没有说话,令他开始担忧,担心对方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伴侣后备役。他希望萨克帝可以像以往那样发出漫不经心的调笑,或者是伸手摸摸他的头。
下一秒,他的愿望得到了满足。
核心种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对方白色的残疾翅翼,气息变得柔和。
这是一个非常亲昵的动作。
但毫无身为雌虫自觉的前人类没有意识到,雄虫也习惯了对方的粗神经,于是他们只是像各自族群中的两个异类、两只不被同类所接近的黑山羊一样,单纯地贴在一起。
“在人类的旧地语言、一个非常古老的语系中,有一个和你的名字发音相近的词,意思是闪亮的小星星。”
萨克帝声音低沉地说,雄虫的翅膀软耷耷的,摸起来就像光滑的绸缎,在他的手指下细微颤动。
他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是一颗纯白色的,非常漂亮的,小星星。”
接下来的几天,安贡周围的工雌都知道大祭祀场来了一只很不好惹的雌虫,这只陌生的雌虫还带着一只瘦弱的雄虫。
虽然这个组合十分奇怪,并且令一些虫类蠢蠢欲动,但核心种第一场比赛充满震慑力的血/腥操作,足以令那些不怀好意者勒住脚步。
老年的管理员虫叫做卡塔,萨克帝严重怀疑这是“咔哒”的音译。
中低等工雌的名字都十分随意,并且拟声词占据了大多数,弄得萨克帝每天见到一些同在安贡工作的雌虫,彼此间用情感语言低鸣示意,完全是一连串的“喀啦”、“咔哒”、“嗑嚓”、“砰”。
“每三天一次。”黑色的雌虫四仰八叉地坐在石头墩子上,一幅随便你怎么说的无赖模样令卡塔气得触须飞起,“我会天天来安贡看其他虫训练,但三天才打一场。”
“你把大祭祀场当成交易巢穴吗!还看训练?!”卡塔的几条腿都快爬到桌面上了,看起来想狠狠将桌子砸到这无耻打劫者的脑壳上,替对方开个瓢,“你是不是觉得安贡是我的财产、我轻飘飘地挥挥触肢,就能给你安排一个带薪休假?!”
“大祭祀场和这颗星球一样,是属于能源矿主的私产,更别说在他下面还有另一只高等核心种,一只从无败绩的胜利者!”
“别让你自己太显眼,”年长的工雌告诫对方:“你不会想惹到能源星的主人和大祭祀场的胜利者。我是看在你带着那个倒霉雄虫的份上才给你这个忠告。”
“那只常胜核心种是个非常凶暴的家伙,很喜欢劫掠雄虫,和你前两天弄死的那只完全不同。”
“它叫什么?”萨克帝问,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但他金棕色的瞳孔却看向卡塔,“你说的那只胜利者。”
“喀特拉。”老年工雌没好气地喷了一声:“如果被排到和他一场,就赶紧停赛退出。你才步入成年期没几天吧?对方是一只盛年期的完全成熟的高位核心种,和他对上你只会惨败。”
“我暂时没打算和它对上。”黑色的雌虫说,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卡塔被对方噎得一顿,继而用光屏狂抽他的脑袋,“以后也不行!”
萨克帝对他而言越看越像一个超大号垃圾,白色的雄虫脑子从头壳里洒出去了才会跟随这样一个伴侣。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东西听进去!如果你死了,跟着你的那只亚成年雄虫会倒大霉,喀特拉一直把雄虫当成消耗品玩。”
“你很关心格拉。”
在其他虫族面前,为了避免麻烦,萨克帝依然用“格拉”称呼罗克珊,毕竟对方有一个实际存在的族群,而且那个族群听起来很麻烦。
“为什么?你对他的关心已经超过了一般的陌生者,从第一次见面你就为他感到担心。”他问,目光落在卡塔的身上。
管理员工雌一下子僵直了身体,继而发出狂怒的嘶嘶声,光屏在对方脑袋上砸得砰砰作响,“滚出去!从我的巢穴里滚出去!爱死到什么地方就死到什么地方去吧!”
萨克帝转身就走,还从对方的桌台上顺走了一把异兽眼珠,拿在手里当糖豆子嗑。
直到将管理员的诅咒远远甩在身后,黑色的核心种一转身拐向了星港的位置。
罗克珊白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巢穴里,亦或者萨克帝出门前会将他送去星港的飞船上,无论如何飞船的安全系数比巢可靠得多。
卡塔有一点没说对,萨克帝很渴望大量的对战经验,但他的时间也确实有些不够用。三天打一架实属无奈之举。
劫掠船上,除了改装好的武器之外,其它东西被卖了个精光。
他需要一定的自由时间,收集资源,升级自己的破烂小船。不留后路是不明智的行为,一艘随时做好起航准备的飞船对于他和格拉而言是必需品。
还有一部分时间要拿出来大街小巷乱钻,熟悉这颗星球的全部。
人类有物品囤积症,换作萨克帝身上,变成了武器囤积症。
火力不足的情况下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职业病让他想将整艘船尽快围成铁桶、每一步都能随手从墙上抠下来一把武器的那种。
搞钱、修船,和当街溜子三者缺一不可,使他本不富裕的时间表排得更满。
他在星港找到自己的船,登上那抠抠索索的小破烂。舱门打开的瞬间,白色的雄虫小狗一样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格拉,或者说罗克珊,现在完全不怕他了。
雄虫仰头时,额头只到对方的肩膀处。
可能是刚破蛹发育期的时候炫了太多的饭,萨克帝这具属于高位核心种的身躯比普通雌虫高大强悍得多。
抱着“苦谁都不能苦孩子”的心态,他一有空就给自己和罗克珊嘴里塞点吃的,对方已经被他喂得比之前重了些。
在这一点上,虫族和人类的审美诡异地达成了一致:健壮的总是好的,太瘦容易被淘汰。
于是甫一见面,萨克帝就单手接住那只发出欢乐嗡嗡声的小炮弹,给对方手里塞了一把异兽眼珠大礼包。
“嗑眼珠子吗?”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