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
无论双方怎么想,萨克帝也得先处理完积压的事务,才能休息。
他一头扎进组会,和断翅族群消耗了大半天的时间,将五个小循环里攒下的待定事项清掉七七八八。
旅程途中,瑟临会通过格拉将急需解决的问题报给核心种,因此眼下残留的都是不那么急切的任务。
相比较而言,能源石提纯生产链那边的灰翅技术虫们则显得忧心忡忡,每一个都变得沉默寡言。他们显然有自己的渠道,得知了一些核心星域的消息,但又被困在这颗低等能源星无法离开,因此情绪愈发不好。
他一度想联系克里曼问问卫星基地的情况,但是对方刚回去显然也会有一大堆烂摊子正等着,因此他将通讯推后,准备晚些再询问。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所有嗡嗡叫的下属,累得半死的黑色雌虫拎着箱子刚踏进巢穴,就再次被抱住。
格拉差点把信息巢的连接栓搓出火星子,以飞一样的速度超额提前完成工作,然后坐在窝里等着对方。
萨克帝一推开门,他便贴了上去。
“要不要吃东西。”
雄虫深谙对方雷打不动的干饭需求,提前将异兽肉剥出来老大一堆。在等得焦虑的时候他就用钳子砸异兽壳,不知不觉面前堆起一座小山。
核心种二话不说,坐下埋头就吃。
吃到一半,萨克帝突然想起什么,伸腿将两只小手提箱往格拉的方向推了推。
“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直男是一种薛定谔的生物。
倘若说他直,他记得出差回来带礼物;但要说他懂得浪漫,他又能叼着异兽前爪,把礼物用脚送出去。
好离谱的操作。
格拉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抱起那两只小箱。
他将东西放在台子上,然后打开了箱盖。
因为一路拎着走而颠得七零八落的莫奈特丝绸和秘晶矿滚落出来。
白色的虫子怔怔地伸手摸一摸那些柔软的织物,然后小心地捧起来,用脸蹭了蹭。
“这是礼物吗?”
他保持了那个姿势很久。
已经库库炫完一盆异兽的核心种擦擦手,站起身来:“嗯,礼物。”
其实萨克帝也拿不准雄虫的喜好,仿佛他送什么对方都会说好,哪怕他拔根草格拉都会夸赞那根草长得标准。
到现在他只能确定雄虫是真的喜欢启明,即便刨除送礼人的影响,启明本身就足以令雄虫爱不释手。
然后格拉怀抱那些礼物跳进他的怀里。
雄虫的半截小尾巴来回摇晃,快乐地蹭来蹭去,好像试图将信息素蹭对方一身那样。
“我很喜欢。”
伴随着嗡嗡地低鸣,白色的小翅膀抖了抖。
萨克帝单手抱着他、抱着那一大堆白色金色的丝绸,把雄虫轻轻扔进小窝。
水一样流动的缎面包裹住白色的虫子,让他愈发显得像一只被网缠住的蝴蝶。格拉挣脱出一只手臂,拉着核心种,将对方一并拉入网中。
“你要欺负我了吗?”
他小声问,腰腹处的呼吸缝因为紧张而发出轻微的翕合声,细弱的鳞尾试探性地去触碰对方漆黑的尾鞭。
下一秒,有力的长尾卷住了颤抖的小尾巴,不让雄虫逃离。
高大强悍的雌虫几乎一只手就将对方压在身下,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这不是欺负,是算账。”
“背着我追溯大信息巢,嗯?”
句尾那个拖长的“嗯”低沉沙哑,令格拉瞬间变红。
他疯狂嗅嗅对方的信息素,铁锈一般的鳞粉味道令他软下来,被白色的绸缎裹挟着躺在那里,无力地打开身体。
而很坏的核心种还在摸摸他的小翅膀,捏捏他逃不掉的断尾。
“我、我求饶。”
又一次被缠了尾巴,格拉结结巴巴地说,仿佛回到了最初见面时的样子,只是没有任何害怕的意味,反而几乎是无意识地攀附上对方的肩膀:“我求饶!”
身体里有什么在改变,孵化虫卵的器官在腹腔中发热下坠,提醒他亚成年期即将结束。
相遇以来雄虫被喂养得太好,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富足,使得一只基因缺陷种也获得了突破的机会。
他终于触碰到洄游的节点。
两双眼睛懵然注视着黑色的雌虫,格拉蹭了蹭对方的颈项,无声地叹息。
“你……你欺负我的时候轻一点呀。”
“……”
危险雷达狂响,上一次这种气氛作祟的时候,萨克帝冲到巢穴外面喝了一晚上风。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他不能在同一个巢穴门口吃两次冷空气。
核心种当机立断,一把扯过毯子,劈头盖脸将雄虫捂了个严实。
“咳,我开玩笑的,不罚你。”
他拒绝对视雄虫那湿漉漉的眼睛,一把松开钳制坐起身来。
结果就看见对方还没有回过神的状态,轻轻抚摸着刚刚被抓住的手腕。那里被攥出红色的痕迹。
核心种几乎是立刻皱起眉头。
“我力气太大弄伤你了?”
“没有。”白色的虫子还是想同他贴贴,但是被裹得相当紧凑,于是一拱一拱地挪着靠近他,将头靠在对方的腿上。
浅色的眼睛中漂浮着茫然,嗅嗅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我想这是正常的。我应该快要进入第二次蛹化期了。”
雄虫看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凭借着基因中的本能开口。
萨克帝差点将他颠下去。
他火速将对方从毯子里捞出来,摆正坐好。
一个很悲伤的事实是,重生以来他已经快要习惯各种猝不及防、兵荒马乱的突发情况。
“你说什么?你要蛹化了?”
不是每一只虫子都能获得二次进化突破。
只有具备潜力的高等核心基因种的族群成员才有这项优待。雄虫则更加稀少,他们身体孱弱,很难适应蛹化的痛苦。
但萨克帝把格拉——克罗珊喂养得太好,还要求他进行每日训练,精神力飞快增长的雄虫即将成为能源星第一只遇到这种特殊情况的存在。
“啊?……啊。”
格拉看上去终于回了神,手还搭在小腹处,翅翼微微颤动。
“我想是的……”
他的声音很小:“我不清楚怎么解释这种感觉,但我的身体告诉我,我可能即将获得二次突破的机会。”
“……”
这么爆炸性的事情被压到现在说,萨克帝一时间无语沉默。
“我需要做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问道。
刚松开的漆黑鳞尾再次缠绕上对方短短的断尾,安抚他有些畏惧不安的同伴。
将雄虫抱在怀里,核心种以一种很慢很慢的姿势轻轻地晃着,拍一拍对方的后背:“别害怕,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会做到。”
格拉埋在他的身上,嗅着令自己感到安定的信息素栖息,因为基因缺陷而害怕蛹化失败的恐惧感渐渐消失。
“你可以帮我筑个巢吗?”
他的声音很轻:“雄虫没办法筑巢,我想要一个伴侣筑的小巢,小小的,就在窝边上,这样我就可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蛹化的地方了。”
“???”
这题朝纲了,让精神稳定的雌虫眼前一黑。
萨克帝知道虫族会筑巢——不是居住意义上的巢穴,而是繁衍或者蛹化时用到的那种小型茧巢。
雄虫只有筑巢本能,没有筑巢能力,真正能够成功筑巢的都是雌虫。
万能的萨克帝第二次睁眼以来,第一次陷入尴尬的境地,他不是很会这项技能。就像新手燕子爸妈不会用泥巴搭窝一样。
工雌一般会用酸性液体融化身边的事物,搭造成金属的生物血管一般相互勾连的精美复杂巢穴,供繁殖时的自己或者族群中等待化蛹的雄虫使用。如果没有合适的“茧”,安全的缺失感会令精神敏感的雄虫蛹化失败的概率大幅度提升。
问题是他根本做不来。
然而男人不能说不行。
一生要强的前任最高执政者必须说到做到。
核心种深呼吸了好几次,把脑袋瓜子里的嗡嗡叫给压下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试试。”
在雄虫看不见的角落,萨克帝一脸的痛苦面具。
“你什么时候要。”
他要把瑟临、恺,以及手底下有经验的雌虫全部抓过来,好好问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两辈子在世,他学过开机甲、修星舰、徒手拧头,还是第一次被迫学习玩泥巴。
命运好无常,是生命难以承受的重量。
而雄虫抱着他,小小声地笑起来。
“越快越好,谢谢你。”
这是全宇宙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最好的伴侣,格拉被搂在一个令他感到相当安全的怀抱中,默不作声地想。
他会快一些蛹化成功,然后变得更加厉害、不再惧怕站在对方身边迎接那些扑面而来的风浪。
结果第二天还没等黑色雌虫找瑟临他们取经,就接到了克里曼的通讯。
甩尾巴哥拦起来脸色冰冷。
和旅途中看起来冷酷,但实际上偶尔阴暗别扭不同,武装种的情绪此刻确实坏到了极点。
“作为克拉克的合作对象,有一个坏消息必须告诉你。”
高等基因族群的雌虫变回了最初那种没有表情的样子。
“灰翅内部产生分裂,克拉克带走了自己的亲随,我们一分为二,而他在和克里沙对峙。”
这个消息萨克帝知道,但他觉得克里曼此时找上自己必定还有其他话要说。
果然,对方深灰色的眼睛看过来。
“这将是最大规模的一次下克上挑战,可能是惧怕自己的兄弟,克里沙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反而聚集起所有响应的军队。他放出克拉克背叛族群的消息,近一半的成员依旧选择服从现任亚王虫。”
“我要赶回克拉克身边,你来吗?”
他问道。
萨克帝脑子疼。
如果一天之前被问话,他大概率可能会同意——这一次核心族群的分裂极度危险,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同时却也是不可多得的机遇,他不会放过插手干预的机会。
但是眼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气。
“我能晚两天去吗?”
他诚恳地表达了灵魂诉求:“你们先打着。”
在克里曼露出不悦的神色前,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以免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是认真的。我的同……算了,我的伴侣进入蛹化期。”
“给我一个小循环,再留个后门,我之后去找你们。”
克里曼盯着他,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不知为什么带着一种无语的情绪。
“行吧。”
武装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