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心中虽忐忑不安,但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安稳的慢慢过去了。
人一静下来,就很容易回想起一些往事来。
别看他如今的身份低贱,然而他的父母皆是出身名门。母亲过世得早就不用多说了,单提他的父亲,中玥的镇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日子应该是过得十足逍遥,轮不上他来担心。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弟弟妹妹,但都被养在不同妾室们的房中,平日里不怎么接触感情都不深。唯有个同母的妹妹,小他几岁,算年纪现在也该是亭亭玉立了吧。虽然母亲早亡,但她一个堂堂大将军家的嫡出小姐,自小被父亲捧在手心上疼,应该也没有人会欺负她的。
初弦想了一圈,家里人全都安安稳稳的,过得都比他好上千倍万倍,算起来他也没什么该担心忧虑的。
思绪转来转去,最后只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十多年之前,那时初弦的父亲还没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只是一介普通将领而已。初弦身为大臣之子在六岁时入内书院做众位皇孙的侍读。入宫之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叫他跟皇长孙搞好关系。当时太子一党风头正盛,皇长孙是太子的独子,算起来更是未来的帝王。朝堂之事盘根错节,大臣之子与皇族之子的交情往往也会影响着父辈的仕途。
然而等到他一入学堂,就发现自己来得迟了,皇长孙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显然其他大臣们的儿子入宫前也是受了同样的叮嘱,要与背景最显赫的皇孙处好关系什么的。
初弦为大夏天里被围得跟花卷一样的可怜的皇长孙捏了把汗,然后自己挑了个凉爽透风的清净地方悠哉坐下。前面座位上也窝着个看起来与他同岁的小孩,眼也不眨的正盯着远处被众星捧月一般的皇长孙,一副十分羡慕的样子。
初弦拿笔杆捅了捅前面小孩的后背,问道:“你怎么不过去?”
对方一脸茫然的回头,见到他的脸时微微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要说我,你不是也没去么?”
“我呀,才不像你呢。”初弦一脸得意,“虽然被父亲叮嘱过,但我是懒得去,而你是分明想去却不敢去,就像眼前有糖但又吃不到一样。其实你用不着怕的呀,皇长孙又不会吃了你。”
“谁说我怕了。”小孩被他说得有些气鼓鼓的,趴在椅背上支着小脑袋,双目亮晶晶的就像黑宝石一样。他对初弦说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我能和他一样,不是我去逢迎别人,而是别人争着抢着来逢迎我。”
初弦小小惊了下:“哇,有志气,比我可强多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呢。”
小孩问:“那你怎么不去那边好好表现一番呢,若真是懒得去,你爹回家问起来,可是会打你的。”
初弦一脸“你脑子怎么不开窍呀”的鄙视表情道:“哎呀,现在皇长孙那头乌压压的谁能记得谁,再说爹又不会真的去找皇长孙确认,我随便编个谎话不就蒙过去了。”
小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直到先生来到给各位皇孙安排伴读,而那小孩指名要他的时候,初弦才知道,原来人家也是个皇孙,只不过就是人家的父亲六皇子太过谦恭低调,连带着其子也是深居简出,所以大家都没能认出他来。
事后对方冲他腼腆一笑:“你以后叫我元启就行了。”
初弦之前一直以为人家是大臣之子,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虽吃惊,但还是大大咧咧道:“我叫卫文初,至于小名嘛,你愿意怎么叫都行啦。”
元启又是一笑:“文初……”
元启说话慢条斯理的,与一般孩子们又尖又细的嗓音不同,一听就让人觉得舒心的感觉,初弦听他软软的唤自己小名,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的脾气自小就冲动不饶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偏元启就是那个软的,这回总算是让初弦遇上克星了。自此之后,只要一听元启这么的唤他一声文初,即使表面上仍是一副别扭不服气的模样,但还是会立马收敛住火爆脾气,安安静静的站回到元启的身边。
“文初!”
凄厉的语调,全然不似元启以往所唤他的声音。在初弦的记忆中,那也是那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失态。
初弦的思绪自他们之间的初遇转向最后一次的离别。那时的他为了保证元启的安全,自作主张的故意自躲藏的地方跑出来吸引敌人的注意。他全然不记得元启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惟记得那一声惊叫,凄厉得仿佛能直直穿透他的心一般。
肩头的触碰将他自深层的回忆中唤回,初弦抬起头,看见清歌正悄然无息的站在他身边,显然已有好一段时间的样子。
知晓清歌眼中的担忧,初弦勉力笑道:“我没事,只不过发呆而已,你不用担心。”
清歌与他相交至深,当然能看出对方的心中有事。听到如此敷衍的回答,清歌唇角虽依旧挂着安抚的微笑,而一双眼睛却一下子变得有如古井幽谭一样深不见底。
转眼又是数月。
期间清歌不许初弦出门,弄得初弦心头长草,身上都快要种出蘑菇来了。可惜就算初弦仗着自己有牛皮糖般的磨人功夫,最终也只是磨出来屈指可数的几次透气的机会,而且全程清歌贴身陪护,还每回都不忘给他裹上面纱遮面,就算是三伏天也不放过。
副楼主不知在外面磨蹭什么,还未归来,不然初弦也好有个倾诉对象,也能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帮他好好讨伐一下楼主大人。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于是初弦闲极无聊就整日里缠着罪魁祸首抱怨。
“我顶着这张脸出门又怎么了?女大还十八变呢,和家人失散的时候我才几岁啊,就算我直接跳到他们跟前,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来的啊。”
清歌大笔一挥:就算你舌灿莲花真把自己说成个女人,或者穿女装涂胭脂扮成个女人,我也不会放你出门的。
喂,清歌你关注的重点貌似不太对吧……
初弦在心中吐槽了一番,居然还真的想象了一下自己女装的模样,想着想着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于是他退一步又道:“那也不至于把我裹成个粽子吧,大热天的,捂都捂死了,出去溜一圈你看我这痱子……”
清歌又写:楼内有阴凉处、有冰镇西瓜、由我为你搧扇,这你还不满意,脑弦没搭对哭着喊着要出门,那就不要怪别人了。
初弦扶额:“我哪有哭哪有喊,清歌你不要讲这么夸张好么?”
清歌看了他一眼,写道:是啊,缠了这么久什么手段都用了,如今就剩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初弦强压住自己想要掀桌子的冲动道:“好啊,你嫌我烦,那我不再烦你总行了吧?”
清歌又写下几字,待抬起头来才发觉初弦早已跑得没影了。
清歌没打算去追,而是苦笑着将纸撇向一边,飘落在地的白纸墨字鲜明刺目——
其实挺喜欢被你这么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