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初弦的是一片明晃晃的烛光，闪烁得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

他迷迷糊糊喊：“清歌，你点这么多蜡烛做什么，银子多没处扔吗？”

“文初……”

初弦心中一震——不是清歌，能这样唤他的人，只有……

他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望见一抹晃来晃去的黑影，背对着光芒，犹如幽灵般徘徊于他的床畔。

他浑身难受，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手伸过去。果不其然，手指落入对方温暖柔软的掌心。

“……元启。”

他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然而意识又缓缓沉入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初弦揉了揉眼睛，看着屋内精妙绝伦的摆设，意识一时恍惚起来，仿佛流落在外的十几年只是一场梦。

这是元启幼年时居住的地方，当年他常常来此过夜，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

摇摇晃晃迈出门槛，初弦的目光向正前方望去，院子正中果然有一个巨大的水缸，他扶着水缸的边缘向内中眺望，数条锦鲤游弋其中，摇曳生姿。

“当年你说给我烤鱼吃，要抓这缸中的锦鲤，没想到自己却一头栽进去，幸好内侍们手快一把把你拽出来，当时我真是被你吓出一身冷汗。”

熟悉的声音在初弦的耳边响起，虽然变声后的嗓音明显低沉许多，但还是曾经那般柔和的语气，让人一听就有种舒心的感觉。

初弦转过头，尚没来得及搭话，却看到元启他明显红了的眼眶，一时也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连忙咳了一声掩饰道：“好好的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

初弦想努力活跃气氛，可惜身体还是虚弱得很，摇晃了下几乎要摔倒，被元启紧张的一把扶住带回了内室。

在元启的陈述中，初弦这才知晓自己是如何被带到这里来的——

他中了毒昏迷不醒，因是中玥之毒，就连七音也束手无策。没办法只好去城门旁揭了张贴的太子寻人令，这才引得元启带御医过来救他。

毒解了之后，自然不可避免的被抬走了。初弦不知晓告示中许诺的千金还做不做数，他因贪吃添了这么大乱子，估计清歌他们都要急出病来了，鹏安楼多一单巨大的进项至少能让他心中好受一点，中了一回毒不至于吃亏得太离谱。

思绪回复到眼前，初弦不禁扶额——自己也真是霉运缠身，掸都掸不走。怎么每次都要在他最倒霉的时候遇见故人呢？

初弦无语问苍天。

故地重逢，元启知道对方现今心里定然很乱，于是起身为初弦倒了杯饮品。

初弦将杯子举到嘴边，闻到杯中甜腻的玫瑰香气，惊讶道：“这是……玫瑰酿？”

元启点头对他笑了笑：“我记得你最爱饮这个，可惜当年我们年纪太小都饮不得酒，你就偷偷跑去膳房顺了一坛，还把我也拉下水。”

后面的事初弦同样还记得：他们旁若无人地在元启的房中喝得个四仰八叉，被元启的爹——也就是当年的六皇子捉得个现行。幸得六皇子宽仁，没有声张并且留他在元启那里过夜，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免了回家的那顿板子。

“这可怪不得我啊”初弦也笑了起来，“酿制得这么甜这么香，居然是酒，后劲还那么大，我年岁小哪里懂得这些。再说你喝得比我还欢，我到最后都抢不过你。”

元启定定望着他的笑颜道：“是啊，真的很好喝，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初弦见元启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便打趣道：“喂喂喂，你如今贵为太子了，什么琼浆玉液尝不到啊，区区玫瑰酿算什么宝贝，改日请你回鹏安楼饮几壶梦归，我做东。”

“梦归是什么？很好吗？”

提及自家的酒，初弦便开始王婆卖瓜起来：“不是我自夸，整座晔城的酒，梦归称第二，就没有谁敢称第一。”

“你一向嗜甜，梦归有玫瑰酿甜吗？”

“不是甜”初弦得意地竖起食指朝元启晃了晃，“那滋味难以形容，就像它的名字——梦归梦归，如同做了一场回归故里的梦。”

“那你的梦里，有我吗……”

初弦笑道：“有啊有啊，我一开始总是会梦见你，担心你在中玥过得不好。要知道你的那帮皇亲们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年的太子和皇长孙那可都是高高在上云端中的人啊，都被他们给斗死了。后来听到你爹登基成了皇帝，你也成为了太子，我才放下心，甚少再梦见你了。”

“我不是指这个”元启凝视他道，“我是问你有没有思念我……”

初弦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听什么，挠了挠头：“当然想你了，想你做了太子威风八面的，当年的誓言成真，我很为你高兴啊。”

“……罢了罢了，你身体还虚弱着，先休息着，我晚些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离去。

初弦望着对方的背影疑惑——聊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转身便走，临走时还叹气，这是吃错药了吗？

他抱着被子躺倒在床，迷迷糊糊间脑中灵光一闪，惊坐而起喊道：“糟糕！忘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回鹏安楼了！”

初弦的疑问并没有保留太久时间，一入夜元启就端着药碗来寻他了，初弦朦胧间被唤醒，药汤一入口，就被苦得一张脸皱成一团。一旁的元启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麦芽糖，安抚道：“吃了糖就不苦了。”

见初弦含着糖不应声，元启继续：“文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为了逃避吃药，你什么招都能使出来。有一回甚至猴子一样一下子窜上了树，若不是我去探病正巧看到，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现在说出口感觉挺好笑，但当时我是真笑不出来，你那时还生着病啊，感染风寒浑身发热，烧得迷迷糊糊的。丫鬟们急慌了，在下面怎么喊你都不理，只是坐在树杈上面发愣，还是我用一把麦芽糖将你哄下来的。”

初弦含着一嘴的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其实他早就不像小时候那般疯狂地爱吃甜了，吃药也没有那么难了，但他就是不忍心说出口，纵使满口的麦芽糖甜得他牙疼，他也只是乖乖地含着，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