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传话,主打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清歌清歌,你儿子来找你了!”
屋内清歌与七音正在议事,听此言七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反倒当事者清歌很镇定,皱着眉头疑惑地望过去。
当他看到跟在初弦身后的那个与自己相貌极为相似的少年时,神色更是诧异。
少年瞪了初弦一眼,一言不发行至清歌面前,将手中檀木盒打开,郑重地呈了过去。
盒子内中是一只精致古朴的碧玉箫。
清歌拿起玉箫,抚摸着上面雕刻的花纹,面色凝重。
见状七音退出房间,并顺手将初弦拽走了,紧闭房门留下二人单独对话。
初弦本想瞧热闹,对七音的举动颇为不满,忍不住问道:“那少年是谁啊,和清歌那么像,是他兄弟吗?”
七音想了想道:“应该不是。”
“啊!难不成真是他儿子!”
初弦惊叫起来。清歌虽然看起来二十有几,但或许因为性子温和遇事豁达的缘故,他的外貌远比实际上年轻。以他的真实年岁,若成亲得早,还真能有个那少年一般年纪的儿子。
“别乱想。”七音又回想一遍,肯定道,“绝对不是。”
初弦放下心来,就在此时清歌的房门打开,少年走出来,面色阴沉,一副谈得不甚投机的模样。
少年向他们走来,说道:“请安排两间上房。”
别看表情像要吃人,讲话还挺客气。
他们尚不知清歌的态度,不敢贸然留他。七音道:“我先去请示楼主。”
少年随意地挥挥手,只见佑死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盒子,递到七音手中。
七音将其打开,瞬间异香扑鼻。
初弦眼睛都瞪大了——那是满满一盒沉香。此物产自南川烟瘴之地,十分珍少且极难采集,更何况两国近期才重启通商,此物在中玥供不应求,价格数倍于黄金。
“上房这就安排!”“贵客随我来!”
初弦和七音二人话音刚落,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确了分工。七音安排客房领人住下,初弦去搞定清歌。
毕竟半月未开张了,不能和金子过不去,更何况是如此多的金子。
鹏安楼一下子添了这么多进项,初弦愉悦得走路都像在飞,他冲进清歌房内叽叽喳喳道:“清歌清歌,那人是你的亲戚吗?没想到你本家的家底这么厚。那人留不留下我们本想来问你的,但架不住人家给的多。你若是不喜欢他,我们就公事公办,只把他当客人,你不想见就绝不叫他见到你——”
初弦独自讲了半天,迟迟不见清歌作出反应。清歌此时仍握着那支玉箫,低着头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琴箫合奏往往是最合适的。清歌琴曲绝世,而鹏安楼内好像刻意一般,从未出过箫者。不过箫声幽怨,于烟花地怕也是不合时宜,而清歌此刻举动,又如同添了另一层含义。
初弦心中不知从哪里升出一股不爽,酸溜溜道:“是谁的箫啊?这么重要,难不成是定情信物?咱们都这么熟了,有故事就讲一讲呗。”
他边说边往对方的方向走去,但等凑近了才看到清歌握着玉箫的手在颤抖,却不是激动,仿佛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清歌!你怎么样了,赶紧回话啊!”
初弦一时着急,竟忘了“回话”这件事着实有些为难哑巴了。他紧接着反应过来,将清歌手中的玉箫抽走,放回盒中不叫对方再看到,然后回身紧紧拥抱过去。
本身有着如同仇人一般家人的初弦,很容易联想到,清歌或许也有不想面对的家。
“没事的清歌,我这就把箫还回去,人也赶走。”
清歌缓了一阵,握住初弦的手,摇了摇头。
他肤色本就白皙,此刻面色苍白,更仿佛白玉雕琢一般。初弦甚至感觉自己的手如同陷入一捧冰雪中,连忙双手回握,用自己的温度暖回去。
“感觉好些了吗?”初弦小心翼翼问。
清歌将他的手更握紧了一些,点点头。
清歌一向很会忍痛,无论身体的痛还是心中的痛。
初弦不明白,为什么全身是伤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清歌,能被一只小小的碧玉箫弄到失态。
虽然清歌个性疏懒、做事一向慢悠悠的,经常把急脾气的初弦惹到跳脚,但令初弦不可否认的是,清歌在他眼中一直是温柔而强大的。
他们真正初次照面,是初弦高烧后苏醒的一个黎明。
初弦睁开眼睛看到的仍旧是那个如松柏般挺拔的背影。那时的清歌正背对着他照料其他伤患,听见他这边有动静,立即回眸望过去。
清歌的容貌和他的背影一样好看,他不像初弦那样是一眼就令人倍觉惊艳的类型,而是清逸干净,越看越觉精致耐看的长相。
于是初弦忍不住看了许久。
清歌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疑惑地伸手贴上他的额头,察觉到已退烧,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初弦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望向周围密密麻麻躺着的其他人。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伤患,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却只见不到成年男子。
他瞬间反应过来——全城年十四以上男子早已被拉去活埋了,但是面前的人接近弱冠之年,若是中玥人的话,就不可能还活着。
“你是南川人吗?”
当初弦沙哑地问出这句话时,清歌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一股悲戚的氛围弥漫开来,他低下头避开回答,继续沉默地照料伤患。
七音是几日后赶来的,一见清歌就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清歌将他扶起来,轻拍后背以作安抚。七音年龄比初弦大一点,当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医术却是远超年岁的精湛。有他在,已不眠不休几日的清歌总算能喘口气了。
然而,清歌仍是用尽自己的精力,尽可能地照顾所有的人。
终有一日,初弦看到清歌累到极点,倚靠在墙边仿佛睡死过去。他拖着不能动弹的腿慢慢爬过去,望着清歌疲惫的睡颜发愣。
他袖子里藏有一块锋利的碎瓷,此刻正握在掌中,抬手便能取下对方性命。
城破之时尸横遍野的景象在初弦的头脑不停闪过,还有在奴隶场时,病饿而死的女子和小孩如同弃物般随意丢掉。那些场景是他一生逃不出的梦魇,他望着咫尺之间的南川人,渐渐红了眼睛。
初弦将碎瓷片小心翼翼地贴上清歌白皙修长的脖颈,忽然想起来,多日前他曾在对方的颈项间闻到的那股清新的香气,如今那香气早已不在,换作因照顾伤患而沾染的药气与血腥气。
他下不去手,要将碎瓷片收回来。就在此时,清歌睁开双眼,电光石火之间牢牢抓住了他企图收回的那只手。
原来清歌早已醒来了,就在初弦认为要被杀掉的时候,清歌却抓着他握有利器的手,反手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初弦惊愕间用上全身力气,才使碎瓷片偏了方向,只在清歌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至于丧命。
就在初弦大骂你是不是有病要死就找条河去跳别死他手上的时候,清歌低下头,眼泪如同落雨一般,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手中,与溅在上面的鲜血融在一起。
于是初弦不仅下不去手,更下不去嘴,连骂也骂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