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神帝陛下,是怎样攻破魔界的万魔阵的?”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用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问道。
话音落下,兰妃掩在霓裳华服下的手微微动了动,不露声色地朝神帝看去。神帝在听到这一问后,眼底也不住有一丝闪避。
他们俩这动作被季疏浅看在眼里,她微微提高音量:“神帝?”
神帝见这一问是逃不过去了,缓缓开口道:“阵法年久失修,灵力衰退,自然不堪一击。”
他刚说完,一道轻笑声传了过来,宁樾不知何时将玄天握在手中,他好整以暇地抬眸:“父皇如果不愿说实话,那我今日奉陪到底。”
全场宾客都被他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一声不吭,大家无一例外地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位清贵无双的天之骄子对神帝拔剑相向。
“放肆!宁樾你把剑放下,成何体统!”神帝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拔高声音呵斥道。
宁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是那副笑容落在季疏浅眼里委实有点瘆人,恍然间和那个魔王宁樾重合了。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凝滞,季疏浅还是出言划破这份诡异的沉默:“神帝,我想你也不愿我在大庭广众下回放你的记忆吧。”她故意将尾音拖的长了几分,带着些玩味看着他。
神帝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两人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公之于众,那他这些年精心垒筑的高台便会顷刻倒塌。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她是虚张声势。虽然她是酆都公主,但是以后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谁都说不准,毕竟……
他眼底一丝笑意,正在准备自己的措辞间,一道剑光疾闪,擦着他的脸庞而过,电光火石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剑气疾风般掠过,带起一地花瓣在空中纷飞,剑锋不偏不倚地擦着神帝脸颊而过,斩断一缕青丝。
季疏浅脸色陡然一变,反应过来想要出手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平心而论,这时宁樾的剑法已经很好了,和她几乎能打成平手。剑气迅疾,她都来不及阻拦。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剩那一缕青丝自空中落下。神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宁樾,浑身冰冷连脸色都惨白了几分。
他在宁樾出招的时候看得很清楚,剑招是直冲内丹而来的,只是不知怎的,那剑招微微偏了一下,擦着脸庞而过。
他呆立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儿子会对他出手。震惊过后他突然打了个寒颤……除非宁樾猜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猜到。
宁樾执着玄天放在他脖颈上,侧首低声道:“父皇,这其中的事你心知肚明……舅舅和母神的死,宁瑈的毒,应该跟你脱不了干系吧?”话音刚刚落下,玄天又离他脖颈近了一分。
神帝只觉得那冰冷的剑锋从脖颈上轻轻擦过,冷意袭过全身。
但他终究看着宁樾长大,这个儿子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心下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他再如何都要瞒住。
“宁樾,你就是这般对你父神说话的吗?”
闻言,宁樾神色冷了冷,带着几分轻蔑回敬了他一个眼神。
季疏浅眼见着情形不对,急忙传音给宁樾:“宁樾,你冷静一点。”
听见她的话,宁樾眉目柔和一瞬,但刹那间又被凌厉取代。
玄天一横,剑光一闪,他反身抽回手中的剑,直冲他内丹而去。神帝似乎早就料到了,一个旋身避开,金色光晕自掌心流出,在身前汇成两条金色长龙。
他双掌一呼,两条长龙驶着疾风朝宁樾而去。周围宾客见神帝和神族太子二话不说就打起来了,一些议论纷纷撤出大殿,一些连连后退却又想看着千载难逢的大场面。
宁樾也不闪避,玄天凝聚起剑气,迎着两条长龙而去。剑影在空中留下一连串残影,最后汇聚起银龙般的剑波。
两龙相撞,巨大的冲击波击得在场的人退后几步,扬起了一地的花瓣。宁樾挽了个剑花,负手而立,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如常地看着神帝。而神帝被这冲击力击得踉跄一步,甚至唇角渗出一丝鲜血。
他刚擦去唇角鲜血,宁樾身形一闪,眨眼间自他身后袭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玄天直插入神帝的后心。
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包括季疏浅。在长剑没入时,神帝反应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但他一愣间,透着刺股寒意的剑不偏不倚地插在他的内丹旁。
只需再往前刺那么一分,今日他便会内丹尽碎,灰飞烟灭。
季疏浅呼吸有一瞬地停滞,一想到宁樾这样做的下场就不由得替他捏一把汗。她捏头看向宁樾,就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神帝,眼中有道不明的情绪。
但她看清楚了玄天刺进去的位置,不会伤及神帝内丹分毫……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死手啊,季疏浅默默感慨着。
眼下局面一片混沌,她寻思着此时作为酆都公主的珈若势必要站出来调节一下局面,可现下她真是很难抉择。
以她对宁樾的了解,他不会是一个激进的人,肯定是猜到了什么。但是她若将这番说辞搬出来给这六界众生,那问题可就大了。
她带着些踌躇地看了一眼宁樾,还是内心叹了口气,算了,自己这一趟总归是来杀他的,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太子殿下,住手。”季疏浅表情淡漠,仿佛今天的一切发生了也仅仅只是发生了。
她凝视着宁樾,收起那于心不忍,“太子殿下,这件事酆都会出面定夺,也请太子殿下不要草率行事。”
言毕,她轻转手腕,灵力自掌心涌出,顺势将那把插进神帝胸膛的剑推了出去。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玄天与月华殿的玉石地面相撞。季疏浅眼看着宁樾神色一点点沉下来,眸中闪过复杂神色,却又突然绯唇微微勾起牵出自嘲一笑。
季疏浅看着那透着心酸的笑容,大殿灯火煌煌,她心也惶惶。
愣神间,冷不丁的正对上宁樾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愣。
她对上宁樾深幽的神色,似乎无风无浪,如一潭死水。
“今日诸位见到了我这不孝儿,简直无法无天,大逆不道。即日起,削去宁樾太子之位……”神帝瞅准了这一沉默的时机,一边颤抖着拭去嘴角的血,一边开口道。
“慢着。”神帝话还没说完,季疏浅就出言打断了他。
她内心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愿见这事就这么被搪塞过去……就像前世她家人被打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时,她多么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站出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太子殿下的确有些冲动了,但是神帝也需要自证清白吧?”她深吸一口气,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神帝和兰妃不约而同地望向季疏浅,再好的伪装都掩不住眼中震惊。刚刚他们俩还暗自高兴这就是酆都公主的作风,置身事外,能不麻烦绝不麻烦。
可眼下她突然来这么一出,简直出乎意料。他们本以为酆都插手这件事只是为了平息战事,可现在看来这位清冷孤傲的公主殿下是要从头查起。
在各色的神情中,兰妃神色尤为难看。她一想到若是神帝将她供出,没有任何靠山的她会成为这场闹剧的牺牲品。而酆都碍于神帝的面子,肯定不能把他怎么样。
季疏浅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看着他们不愿再浪费口舌,敛去眼中神色。她径直朝神帝走去,二话不说抬手用酆都的秘术抽出他的记忆。
神帝都还没反应过来,便毫无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动作。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这么一段记忆给抽了出来,忽视了周遭的窃窃私语。
宁樾看向她,没有波澜的神色微微漾起波澜。
季疏浅若有所觉,侧头看向他的目光,传音道:“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季疏浅看向掌心跃动的光团,冷冷抬手将它公之于众。
光团萤火虫般扑扇着翅膀浮到半空中,再似画卷般徐徐展开。
神帝怔怔看着那团荧光就要展开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今日绝不能让整件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心一横,长剑在握,自空中划出一道剑气朝他的记忆劈去。
这一动静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宁樾冷眼瞥他一眼,双指一拢,在半空中凝起结界护住那段记忆。
有了眼下这一出,即使记忆没有展现在众人面前,来自四海八荒的老家伙们也是察觉出了一些端倪,不约而同地向神帝投去怀疑的眼神。
季疏浅在心底轻笑一声,这不就相当于变相招了嘛。
果然,人在慌乱下的一些举措后果自己都无法预料。
她将两指微微闭拢,指尖有月白的灵力溢出,灵力缠绕着记忆的片段,画面渐渐显露出来。
就在她和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记忆时,脚下一阵剧烈的颤动,似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大地。那铺就的玉石砖生生蔓延出弯弯扭扭的裂纹,就连着几根高耸的白玉柱都发出一声声碎裂的响声。
季疏浅下意识看向宁樾,宁樾也是神色晦暗。两人皆是紧紧蹙起眉头,有些难堪地看着这一变故。
一道道惊雷闪过,呼啸着撕裂天幕。长桥上飞舞的神鸟也被刮的凌乱不堪,惊叫着飞离。为这场天地同庆的婚礼大典布置的鲜花散了满地,一片狼藉。整个神界昏天暗地,惊雷声一阵阵响起,仿佛倾覆之日来临。
剧烈的响动自天边传来,无尽潮水淹没天幕,月华殿里神色各异的宾客都小心翼翼地摸索出随身带着的护身宝物,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季疏浅手腕一转,将虚华剑握在手中,面色凝重地闪身出殿。宁樾看着少女转瞬消失的身影,回头瞥了一眼神帝,跟上了她的残影。
大殿外狂风肆虐,飞沙走石。雷击频频,天火坠落,熊熊烈火瞬间将几座隐匿在云层中的殿宇吞没。
季疏浅看着眼前一切,一种窒息感自内心深处涌上。她感觉自从在槐江山秘境中得知神魔两族开战后,这一切的走向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似乎一切都开始脱离她对这段“历史”的认知。
她稳住心神,没有让自己的那一份忧心展露出来,只是不露声色地看着漫天沙尘。
季疏浅有几分失神,她不知道珈若面对现在的情况会是什么反应,但她毕竟在人界生活过一遭,见着这末日般的场面不由自主地替人界捏了一把汗,悄悄攥紧了衣袖中的纱衣。
狂风怒吼着,裹挟着这世间的一切呼啸而来,卷的诸天神魔纱衣簌簌作响。昏暗的空中忽然显出一团巨大的黑色雾气,似是泥泞在空中盘旋,还夹杂着各种刺鼻的气味,一阵是腐尸的味,一阵又是浓浓的血腥气。
在场的宾客都屏息小心看着那团雾气,就见它在空中盘旋着盘旋着越来越大,有眼尖的一眼看出那雾气中裹挟着各种生物的残肢,甚至不经意的一瞥间他看见了半个粉碎的凡人身子,血肉被黑色雾气缠绕,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越来越大。
宁樾紧皱着眉头看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些记忆从脑海里掠过,他已经有几分了然,这是恶灵,甚至看起来并不是他在槐江山遇到的那只。他蹙眉看着迅速变大的恶灵,疑虑笼罩在心头,被封印的好好的恶灵怎会在此时出事。
不知想到什么,宁樾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已经双手置于胸前,凝出一个结节护住自己的神帝,顺带看到了在一旁努力想挤进庇护的兰妃。
两人的年岁都经历过上一次恶灵冲破封印,知道那是怎么一般情景,却也没有作声。
他只觉得有几分好笑,果然真正重利的人眼里只容得下自己。
季疏浅看着那团雾气的同时也看见了其中混着的血肉,她明白了那股刺鼻味道中的血腥味是如何来的。一颗心沉重的像被灌了铅一样,她不可思议地在心底吐出两个字:恶灵。
怎会在此时突然解除封印呢?
她看着越来越大的恶灵,只一个念头浮现在心中,恶鬼食人间恶念而生,那恶灵……是食人而生吗?
不能任它这样下去,她定了定神,手自虚空一点握住虚华。虚华在出现的一刹那间就感受到了恶灵的气息,再也没有掩饰它的威压,锋芒一现。
在场的宾客中一位年岁较长的仙人看着虚华的反应,似是什么被证实了一般,颤着声道:“那,那是……恶灵啊!”他看着恶灵道:“千年前为祸六界的恶灵冲破封印了……”
他话音被呼啸的风声撕碎的刹那,一股无形却又强大的力量一下吸住了他,猛的将他一扯,当着众人的面撕得粉碎,血珠在空中转瞬落下,挥洒出一片血雾。
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没从他那骇人的话中反应过来,毕竟见过恶灵真面目的人活到现在屈指可数。却在下一秒直接领教了恶灵的实力,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连跑的勇气都没有。
季疏浅看着那位仙人被撕得粉碎可自己却没有反应的时间来救他,一时才真正感受到恶灵的实力。她挑眉看向手中虚华,将剑锋一转,闪身而上。
突然间,身旁一道劲风驶来,她只感觉浑身气力被打断,有人扯了她的衣袖一把。
她回首望去,宁樾正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袖,眼眸幽深,道不明的情绪在眼底流转。
呼啸的风声间,她只听到了破碎的一句:“我来。”
宁樾玄色的身影转瞬消失,又在转瞬间到了恶灵的面前。玄天发出一声长吟,一个墨色的长龙在半空中显现,宁樾一转剑锋,伴随着雷鸣龙啸而起,对着恶灵连砍几剑。
恶灵显然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电光猛起,突然分出两个头来。宁樾见状,长剑一挥,长龙也在变幻中分成两尾,冲着恶灵的两个头而去。两股力量相遇,“嘭”的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将在场许多灵力不高的人掀翻在地。月华殿瑰丽的紫晶石都不堪重负,几个角应声碎裂。
神帝和兰妃看着轰隆坠地的雕着花的巨石对视一眼,趁着混乱闪身消失。
宁樾连退几步,左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丝。恶灵见他受伤咆哮着汇集周身气力冲他而去,天空一片昏暗,只余下疯狂的雷点的吟啸声。
宁樾正抬眸,就见黑色雾气幻化出一柄弥漫着血雾的长剑划破长空,狂笑着冲他而来,转眼间来到他面前。他眉头一紧,飞快地盘算了下生生接下这招他的生死。
但忽然间想到母神,想到了小瑈,似乎就无所谓了。
被摘掉软肋的人,或许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