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阁带着谢谌刚进县衙,就听过差役在讨论昨天的事。他和周度下值早,没想到县令大人竟然夜审奸细。
昨天当着许多人,他没有再提关传的事,虽然料到此事跟崔严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此贼竟如此胆大,关传此等重要之物,竟成了他敛财的工具。
西北军事重镇,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让蛮族突破边境,蛮族铁骑之下踏碎的可是整个王朝和万万百姓。
林书阁每次在现代读史书时,看到战乱中百姓命如草芥,尸露荒野,气得要死。崔严此人,当真可恨!为了一己私欲,连累的可是无辜的百姓。
念及此处,他收敛心神,“今日有事,二位值班辛苦。”
二人连忙道:“不辛苦,林令史客气。”
林书阁朝他们点头,朝谢谌,“仲宣,我们去这边。”
谢谌快步跟着他进了吏舍。
后面的差役一脸后怕,“你说,林令史听到了吗?”
另一人安慰道:“应该没有吧,有的话早就问崔令史的事了。”
差役拍了拍胸口,“那就好。”
吏舍里周度已经到了,正坐着桌前醒盹,一听到声响,喜道:“就知道是你们?还想再眯会呢,看来我的工作已经来了。”
林书阁笑道:“那就麻烦周令史了。仲宣,你去登记吧。”
周度拉着谢谌过去,林书阁晕开笔墨,开始今日的工作,马上要过年了,各乡里人口、税收都报了上来,得一一统计核算。
一忙起来就觉得时间飞快,等林书阁忙完手头的活时,一抬头看到谢谌正以手托腮,盯着自己看。他好笑道:“已经登记完了?”
谢谌如梦初醒,其实很早就登记完了,无外乎问些祖籍、如何被掳去羌人部落、如何逃出来的等一些问题,答案早已经在心里默默想好了。
登记完户籍,自己这逃亡之路总算落到了实处,剩下的便只有徐徐图之了。想起家人的惨死,心中涌出无限恨意,忙回头寻找林书阁。
林书阁今日穿的令史官服,鸦青色的官服显得他温润如玉,头上簪着一支笔,这笔既可以用来束发,工作时也可以拿来写字。
林书阁手上写了一会,又用旁边的刀将字刮掉,又重新誊上去。
这也算是竹简写字的缺点,错了只能用刀刮掉,所以上古文人史官常常随身携带刀笔,谓之刀笔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所有尸山血海仿佛顷刻间化为乌有,只觉得分外好看,像极了大兄在书房写字的样子。不过二人虽然相似,但却又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谢谌还没想明白。
“仲宣。”
看他少有了露出迷茫的表情,林书阁心中好笑,“想什么这么入神?还是在看我?”
谢谌吓得惊坐起来,“没有,一时入了神而已。”
林书阁笑出了声:“逗你的,走吧,带你去吃饭,县衙饭可不好吃。”
二人走出吏舍,却撞见崔严被差役押着往外走,一看到林书阁,崔严脸红筋胀,目眦尽裂,“林书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上次就是你害我被罚归家反省,这次又是你,你……”
后面尽是些污言秽语,林书阁微微皱眉,“崔令史自作自受,何来旁人害你,你嫉贤妒能,现又竟敢拿关传满足你的贪欲,关传是何物,你岂不知?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崔严一听,怒不可遏,竟然挣脱差役,直冲林书阁而来,还未碰到林书阁,只听砰的一声,崔严竟被一脚踢出老远。
众人一惊,只看道谢谌还未收回的脚,“哥哥,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到你?”
“我没事,倒是你,脚有没有受伤?”
众人:“……”
躺在地上的崔严:“……”
想骂身体却疼得骂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用眼刀杀人。
两名差役一人扶起崔严上好枷锁,本想着县衙重地没人敢造次,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还是锁上比较好。
一人忙跑过来向林书阁赔罪,“林令史,实在对不住,怪我们没看好犯人。”
林书阁摆摆手,“无事,你们这是要押去哪里?”
“县令大人让暂时收监,还要提审崔主簿,等审完之后再做处决。”差役回道。
看来李县令是怀疑崔主簿也牵涉其中。
“嗯,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二人押起崔严,崔严此刻还不死心,“林书阁,我死也不会……”
谢谌凉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崔严只觉得那眼神中饱含着杀意,他刚受一脚的疼痛源源不断往心口涌,只看得他立刻噤声。
谢谌回头,“哥哥,我们走吧。”
“好。”林书阁嘴角噙笑:“我等着你来报仇。”
崔严挣扎要说什么,被差役堵住嘴拖了下去。
太阳慢慢西沉,林书阁跟周度道完别,就和谢谌走出了县衙,“仲宣,时间还早,我们去成衣店给你买身衣服,再去书铺给阿远阿萱挑些书吧。”
“给我买衣服?”
“是啊,总不能让你一直穿我的旧衣吧。”
谢谌身上的衣服因染了血早就拿去丢了,现在身上穿的是林书阁的旧衣,但谢谌身高体壮,不是很合身。
二人来到成衣店,上次的那家已经被食馆取代,林书阁进了一家衣服看着质量不错的店,一进门,就有人问:“客官要点什么?哎哟,这不是林令史嘛,您是给自己买还是给这位郎君?”
“给他的,劳烦帮他挑一件。”
店主去了片刻,拿出一件靛青色棉袍,“这位郎君眉目英俊,身量又高,试试这件,不合适了我再给您换。”
谢谌拿了衣服进隔间去换了。
林书阁笑着和店主闲话:“店家哪里人,生意怎么样?”
店主笑得合不拢嘴:“我是京都人士,家中遭难,来这边做生意。不料生意还真挺好,这地段住的人非富即贵,不知怎么竟没有成衣馆,这不,就我一家也没人跟我抢生意,所以生意格外兴隆。”
“不过,我听说先前是有一家,好像是得罪了人,就那丰盛巷的钱家,他家小郎君被家里老夫人惯得无法无天,据说啊,钱小郎君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假扮乞丐去各家店里转,看看人家的反应。”
店家吞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说:“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店主将钱小郎君直接丢了出来,钱小郎君气不过,叫人砸了她家铺子,不过人家小郎君说了,不白砸,赔了店主钱,人只是去出气的,出的是店主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气。”
钱家是这甘州县巨富。
林书阁了然,那店主经历上次之事,竟然一点没改,这是碰上了硬茬。
店家拿鸡毛掸子扫了扫灰,才说:“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得罪了钱家,纷纷不敢来往,她也怕得罪了钱小郎君日子不好过,就把店卖了,自己投奔亲戚去了。”
“不过倒是便宜了我。”他嘿嘿一笑。
隔间的门发出响声,谢谌换了新衣走了出来,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平日本就俊朗的人一换新衫,显得光彩照人,像是京都街上打马而过的贵公子,意气风发,英气勃勃。
林书阁还未出声,店家便惊呼:“小郎君真是仪表不凡,这衣服穿小郎君身上才合适。”
“哥哥觉得怎样?”
“不错,很好看。”
“这位郎君穿这身,比得上那京都谢小郎君,谢小郎君就是被称为‘谢家玉郎’的那位,文武双全,长得极好,出去一趟引得京都女子成群结队去观看,长大肯定是无数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可惜谢公一家,唉,天妒英才……”
老板说得尽兴,旁边谢谌眸中微动,手上青筋暴起,片刻又恢复平静。
“店家,那谢小郎君如何了?”
店家朝天上指了一下,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这意思是皇上?
林书阁微怔,不知谢家犯了什么事?
“哥哥,我好了,咱们走吧。”谢谌催促道。
“好,店家衣服多少钱?”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一说话就忘事,总共160钱。林令史我跟紧投缘才说这么说,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多担待。”
价格公道,林书阁直接付了钱。
“林令史,您慢走,下次再来。”身后传来店家的声音。
书铺在另一条街上,得穿过巷子才到,一路上谢谌都未说话,林书阁心中疑惑,“仲宣,你这是怎么了?衣服不喜欢吗?”
“那店家话多,你不必放心上,在我看啊,仲宣潇洒美少年,将来啊,肯定不必那位‘谢家檀郎’差。”
谢谌胸中一酸,“哥哥,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没见过,不过我觉得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确实可惜,至于皇权之下的事我不好做评价。”
谢谌急道:“若是谢家有冤,被人所害呢?”
“那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一句仿佛振聋发聩,谢家出事以来的种种令他日日不得安宁,他最怕眼睛一闭,谢氏先祖问他:“你怎敢一人独活?”他想说,“留此残命,只是为了为谢家复仇,还谢氏一族清白。”
可每次他要一开口,总是被噩梦惊醒,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注定报不了仇。可今日哥哥这话,却让他坚定信念,谢谌此生,报仇雪恨便是他一生的夙愿。
“不过你为何问这个?”
“我就是,有些好奇。”
“好奇谢小郎君,仲宣,你不会是变着法让我夸你吧?”林书阁戳了戳他肩膀,笑着朝书铺走去。
“才不是呢。”谢谌小声说道。
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掩盖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