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行舟不敢停歇,一路急奔跑到山脚下,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山上被浓雾笼罩不清楚情况,但就这样和那个疯女人一起上山出现在山神面前的话……且不说那女人会怎么样,自己肯定是活不了的,少年勉强缓了缓气息,强自镇定下来。
眼下有两条路摆在他的面前,一是就这样回白燕城,装作无事发生,二则是转头就跑,再也不回来。
山神从不下山,其余的那些灵心侍者现在应该都还在山上幻境里和他们的“玉郎大人”亲亲密密地在一起,没人点破他,可谁也不知道浮梦山山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将来无论谁赢,他这样的“叛徒”都换不来个好下场。
……但若是就这样直接跑掉的话,他又能去哪儿呢?
洛行舟有些迟疑不定,此时脚下山石忽然震动了几下,地动山摇之间,风中似乎隐隐传来龙吟怒吼,与山风混在一起,模糊不清。
“……”少年的脸上露出怔愣之色,下意识回头看着山上的方向,原本想要回城的想法立刻被他自己打消了。
不行,不能回去。
山神发怒了,满城都是他的信众,自己这样的家伙就这么回去的话……肯定会死的。
洛行舟咬了咬牙,草草摸了摸自己身上身下,好在他一向谨慎,这些年小心存下的钱都换做了金银小件贴身存放,他犹豫不过几秒,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着另一条路走去——
没事,反正那里本来也不能算是家。
他咬着牙,绷着脸,尽力思考自己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又想着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料子还算不错,等下野林里也顺便脱下来吧,等到下一个镇子找个地方当了,也许还能换来几顿饱饭。
他这样的人一向都是如此的,本质就是四处流浪的野狗,怎么都能活。
洛行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向着荒林的方向走了一会后,大致确定了左右没有人,摸索着身上的衣料,将最好的几件脱下来小心包好——这期间他还懊恼了一小会,最漂亮的那件红色外袍也是最值钱的,不过为了骗那个叫折鹤的女人,他将衣服留在了山上。
他停顿了几秒,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去碰碰运气再找找那件外袍,可一阵混杂龙吼的地动山摇后,少年立刻打了个哆嗦,不敢动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洛行舟的动作满了慢,有些疑惑。
……那龙吼声,听着是不是有点痛苦啊。
***
假设折鹤就在他的旁边的话,那么一定会认真解释,严格来说,这不算是龙吼。
普通人对龙种的认知模糊且宽泛,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有鳞生角的鳞虫都能被称为龙种,龙的幼年为水虺,经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这才算是成功登临神位,称得上兴云雨、利万物的龙神。
而被折鹤抓住的这一只么……
缠斗许久后,山神被迫显露了半身原型,身下龙尾初见轮廓,却尚未生鳍,鳞片细密没有覆盖全身,类蛇的深褐色长尾因反复尝过了断筋碎骨之痛,此时藏在梅花树下,惊恐不已的蜷曲颤抖着。
……一只连山神自来拥有的天道之气都没来得及完整炼化的,幼虺。
“瞧你这样子,也不是天生龙脉吧?”
幼虺脆弱,虽然算是龙种自带龙息,却不被天地庇护,反而成为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里最容易被狩猎的一环,稍有些修为的山野精怪都能将其吞下,将那一缕龙息据为己有。
吞下幼虺的精怪从此距离化身龙种看似只剩下一步之遥,可在此之后不但还有千年苦修等待,自身也会与幼虺同化,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其余狩猎者的食物。
折鹤还不至于连这种自然法则也要出手干涉——这就和修者的修行遇到什么千年灵物奇花异草一样,这也是自然修行的山野精怪难得的登天路,只不过她手底下这只幼虺实在是贪嘴了些,有了龙息,有了山神的天道之气和白燕城的功德护佑,居然就这样还觉得不够,要吃了修者来填补自己的空缺。
她蹲在山神面前,煞有其事地咋舌叹息。
“你说你呀,都拿了这么多的好处了,要是老老实实修炼,我也不至于因为一时不顺眼,过来找你麻烦,对吧?”
折鹤无奈,她手指细长有力,虎口掐住玉郎苍白纤细的喉咙,强迫他仰起头来,因惊惧紧张滚动的喉结在她掌心之下反复滑动,她微微用了些力气,只留给他一点喘息的余地——幼虺被迫感受着几近窒息的恐惧,可卡在喉咙上的那只手偏又留了些冷淡敷衍的慈悲,允许他小心翼翼的呼吸着。
“仙长,仙长求您——”
玉郎完全不敢挣扎,他白玉般的面皮因窒息憋出了艳丽潮红,察觉到因自己的开口出生引得颈间手指不耐收紧看,立刻反射性的伸手勾着她的手腕,却又不敢对她用力,只能这样虚虚地勾着。
山神的一双浅色蛇瞳盈满惊惧不安的泪水,瞧着落魄又可怜,他放软了身子,就这样呜呜咽咽地哀求起来。
“若不是因为我的一半内丹被人偷走了,我也不至于要用这样的法子修炼补足自身,我求您,求您看在天道不曾判我功德有错的份下,放我一次,我愿与您缔结生死魂契证明我诚心改错,尽力弥补我之前的错误……”
玉郎颤抖着,看着折鹤那双毫无慈悲怜悯之意的眼睛静静地瞧着自己,不过片刻后,她的脸上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是天道不曾判你有错,还是你特意用了些别的方法,让天道觉得,你已经受罚结束了?”
玉郎瞳孔一缩,整个人又是打了个寒噤。
“……你这尾巴可不是蛇类会有的颜色,”折鹤笑眯眯的提醒着,将那张已经被她掐出半面细鳞的脸向着自己拉进几寸,若有所思:“也是你太贪嘴,连让自己的本相修的更像龙一些都来不及,我看看,唔……黄鳝?”
黄鳝,幼年为雌,初次分娩后转化为雄性,是自然界中少见的天生雌雄同体,这种生灵修炼起来极难,但好处也是有的,若是修炼有成,便是极为难得的双身法相,如此一来,浮梦山神胆大包天搞了这么多年仙人跳也就能理解了——就算出了什么事情受了天罚,只需要杀死自己的半身法相,就能逃过一次生死大劫。
简单来说,就是修了两个号,犯错的时候拿小号顶了上去,天道判定ip地址是同一个,等到这波问题结束以后,大号继续该干嘛就干嘛。
折鹤没办法说这个是错的,因为这也算是天道运行规则内允许的漏洞,没办法,洪荒开天辟地距今也有千万年,这么久的时间里,总有人能发现一些适合自己的bug。
“我信不着你的生死魂契,”对于这种天生便有双生法相、又有底气骗过天道判定的妖修,折鹤可没什么信心,别到时候这边签了个看似乖巧的玉郎,回头冒出来个玉娘反手就给她来个完美背刺。
“所以你别乱动哈。”
折鹤神色温和,她一手掐着玉郎的喉咙,另一手并起两指伸向他的腰腹位置,玉郎的上半身仍是人形,他像是隐隐察觉到折鹤的本意,本来被掐住许久也安静许久的身体再度颤抖,他慌张的挣扎起来,却没有换来任何的回应。
女人对此无动于衷,她手指划出阵法,下一秒便轻而易举突破对方白皙如玉的皮肉,没入了最柔软脆弱血肉之下。
她没有弄坏他的身体和皮肤,却无所顾忌的抓住了他内里柔软的内脏,在他最清醒的状态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开始在他身体里寻找着妖修最珍贵的内丹。
若不是自己重伤,此刻受制于人……!
若不是因为……!
玉郎咬牙切齿,更是愤怒到心酸,被拨开外袍的小腹甚至可以清晰看见肌肉颤抖痉挛的弧度,这一次连腰椎之下那条长尾也拼命摇动,却又因为牵动了尾端的伤口,只能小范围的挪动着。
折鹤按着对方喉咙的虎口位置却不知何时多了些潮湿的触感,却是因为一直呜呜咽咽半哭不哭的山神大人此刻终于忍无可忍,实打实的哭出了声——
折鹤动作一顿,在那细弱不断的呜咽哭声中,终于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玉郎一口气还未缓过来,便见她双指之间捏着一枚莹白内丹,指缝之间还带着黏连垂坠的殷红血丝,正是自己藏在腹腔深处的妖修内丹。
折鹤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轻轻一咋舌。
“居然真的只是有一颗阳丹诶。”她无奈道,又问:“另外一颗呢,丢了?”
玉郎:“……”
他愣愣瞧着这个先是将自己打的断筋碎骨、又是强夺了自己内丹,此刻更是对自己毫无怜惜之意的女人,呼吸反射性一滞,只不过山神大人还没来得及生出怒气,先是不可控地酸了眼眶。
只不过他还没哭出声,就被喉咙上的那只手掐住了所有的声音。
“先别哭,回答我的问题。”
折鹤捏着内丹,心平气和地又问了一遍。
“你双生法相,内丹也是阴阳配对,现在这里只有一颗,另一颗哪去了?”
玉郎沉默着,满眼愤怒地看着她,再度开口时,却是控制不住的轻轻抽噎起来,半天没能说出话。
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