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后,南歌子面前的美貌少年却是下意识犹豫许久,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比起少年人的吞吞吐吐,女郎倒是一脸意料之中的坦荡模样,比起其他的名门正派老牌仙门,极乐天的名声素来也称不上多好,不过细说起来,本代风评如此之差也和当代门主十二郎分不开关系,好端端一个佛门弟子,放着自家门派诸多奇功妙法不学,反而专心致志研究起了欢喜禅,在那之后又跑来极乐天做了门主,平白引来了不少和尚和佛门信众的厌恶嫌弃。
眼下见了这少年略带提防的眼神,南歌子也是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她笑容渐浓,多了些安抚的柔情,好声好气地又道:“小郎君这是在看什么?极乐天虽不至于说是清流名门,但也能称得上一句正派,倒也不至于这么看着我。”
“……不,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洛行舟犹犹豫豫的,他看看面前耐心等待的南歌子,又看了看自己身后,沉思片刻,还是为她指了方向。“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能看到白梅林的时候,基本上就能看到上山的路了。”
“多谢小郎君。”南歌子嫣然一笑,只是与少年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几眼,也是这平白多出的几眼让洛行舟原本放下的警惕心再度提起,不由得狐疑道:“……怎么了嘛?”
“倒也没什么,不过妾身修的是极乐天的功法,难免对某些东西要比其他修者敏感些,”索性都站在这儿了,南歌子也不介意多留个人情,“小郎君着实生得好,只不过看你骨相走势之间又莫名多生了一股至纯的阴柔之气……只能说,像你这样本就生得漂亮的少年郎,日后确实要小心些了。”
洛行舟张张嘴,略有些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你骨头生得好,自身没有灵根很难修炼,却偏又有这阴阳和合的绝妙底子,若是无人帮你,将来很容易被邪修抓去修炼的,”南歌子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圈,又是嫣然一笑:“再加上小郎君生得这样好……怕是危险的范围也要较常人大一圈呢。”
洛行舟:“……”
这蠢蠢欲动往外跑的一双腿,说什么也迈不出去了。
南歌子却是没再理会他,轻飘飘扔了句“再会”,便接着往前走了。
*
要说因为感知到灵脉异常就颠颠跑过来,那倒也不至于,极乐天本就不走寻常清流的修炼路子,门人自然也没有多少助人为乐的爱好,但这一次南歌子却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属于千星阁迅速靠近的气息,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过来凑个热闹也不错。
千星阁的那群老东西,和人相处交流的本事一向烂的要命,但在占星卜卦风水堪舆上面又是独一等的佼佼者——换句话说,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跟着这群人型寻宝兽走,总能有些额外之喜。
破开山岭之间环绕的浓雾,察觉到远方愈发清晰的幼虺气息的南歌子跟着挑了下眉,不由得很满意自己这多跑的一趟。
果然没猜错,不愧是千星阁的老狐狸,这荒郊野岭的居然也藏了这种好东西。
南歌子在半山腰处细细辨认了片刻,除了千星阁的老东西是金丹境修为,身边带了个不成器的小徒弟,便只有那状似受伤气息微弱的幼虺,她脸上不自觉挂了笑,快步越过了白梅林的浓雾迷瘴,声音先一步想起,带着几分甜腻笑音:“倒是没料到能在这儿遇到千星阁的道友,妾身居然都没来得及赶上两位的速度,这可真是——”
她声音清越高昂,只是话音里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便随着落地的脚尖一起僵在了那张娇媚风情的脸上。
山顶白梅林中,折鹤一身素色长袍坐在一块巨石上,正慢条斯理擦拭着膝上的赤霄剑,随着南歌子的话音落下,女人也跟着抬起头,冲她露出个相当平淡的笑弧。
“……太慢了。”
折鹤轻轻吹了吹赤霄剑上的落花,慢悠悠地说道。
那只幼虺瞧着倒是全须全尾,偏偏衣袍血迹斑驳,看着狼狈不堪,此时几名修者同时站在山顶,也不见他主动出来说话,只垂眉敛目,规规矩矩地缩在折鹤的身后,尾巴乖乖在身下绕成个圈,连个尾巴尖都没露出来。
“……”
看着这张脸,南歌子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玄清宗的祖宗,怎么也来了……?
折鹤忽然抬头看她一眼,略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瞧您这反应,玄州我来不得?”
“怎么会!”南歌子下意识抬高了声音,反射性露出个娇媚甜笑:“只不过玄清宗距离这穷乡僻壤少说也有七百多里,倒是想不到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让折鹤道友亲自过来跑一趟。”
“说起来,确实有几个外门弟子的门牌在这浮梦山找到了。”
“……”
南歌子笑容尴尬,讪讪闭上了嘴。
折鹤轻轻一笑,目光略过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两位千星阁门人,又笑眯眯地说道:“简单来说,便是这山神贪嘴,为求修行速成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我也就顺手收拾了一下……本来我也想着这样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但我左右调查一番,发现白燕城并不为千星阁或是极乐天庇护,所以严格来说我这也不算逾越。两位说,是不是?”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只有折鹤依然神色不变,再平静不过地等着两边的反应。
南歌子咬了咬嘴唇,没有敢贸然开口,她偷偷抬头撇了一眼,那幼虺端坐在对方身后,依然一言不发。
“——正是如此。”
千星阁的两位是一名中年人带了个白净少年,此时长者先一步开口,一脸的理所当然,义正词严道:“贫道孔令山,先前也是夜观天象察觉到此地灵脉异常,这才带着弟子过来看看情况;但既然有折鹤道友出手,那想来也就不必担心了。”
他身后少年似是有些不解,刚刚准备开口,却被自己师父一个眼神硬生生盯住,只能又默默缩了回去。
“……谁说不是呢!”南歌子眼尾一扫,唇角笑容忽然也多了几分莫名的真心实意,“妾身也就是偶然路过想着凑个热闹,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做,若是这儿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说起来,还确实有那么一件。”
折鹤笑笑,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孔令山一脸了然,随即垂眉思索,恍然道:“可是道友身后那只幼虺有什么问题……”
玉郎倒是不曾开口,他窸窸窣窣躲在折鹤身后,静静地瞧着那一脸淡定的千星阁门人。
“不是。”
折鹤摇摇头。
“这只幼虺再怎么说也是浮梦山神,等一会我会剥掉他身上的天道之气归还古山,至于余下的要怎么做,那是天道判定的范畴,轮不到我出手。”
孔令山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友说的也有道理。”
“山神为求尽快积累功德,强制催生古山生机供养了白燕城的满城百姓,我剥去他天道之气后,以浮梦古山如今的能力怕是很难继续供养山野生灵和山下百姓;本来既然是我处理了浮梦山神,照顾白燕城的义务也该归属我玄清宗……但我宗远在东阳州,距离此地实在太远,正巧两位有意出手,所以不知道能否帮个忙?”
南歌子眨眨眼,若有所思。
说句实在话,庇护一城百姓也算是清流宗门平日里积累功德提升修为的常见法子了,白燕城人数虽少,但因着山神失德,也勉强算得上破而后立,若是引导有方,日后功德结算估计也不算少,折鹤这一趟算是替人做了苦力,最后又白送人一场好处;
这样算下来,极乐天顶多算是欠了她的一次人情,但比起细水长流的功德造化,这点人情债却又显得无所谓了。
“能从这恶虺手中救下满城性命,自然是大功德。”孔令山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我千星阁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倒是忘了说一件事,”折鹤忽然扬起浅笑,若无其事地补充道,“这只幼虺的内丹少了一半,而我只说剥了他的天道之气,拿走内丹又是另外的因果,所以我还得想个法子把那玩意找回来还给他;换句话说,无论是谁接下来白燕城的摊子,日后怕是要劳烦道友帮忙盯着,至少别让这只幼虺死的太早。”
南歌子眼睛眨了眨,瞧瞧那对再度沉默下来的千星阁师徒,又想想先前在山脚下遇见的那自带阴气的漂亮少年,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折鹤姑娘不妨卖妾身一个人情?”
她倏然换了称呼,也引得折鹤多看了她一眼,平静道。
“为何?”
“哎呀……您不要问的那么细嘛,”南歌子冲她甜甜一笑,又娇滴滴的撒起娇来:“别的姑且不说,倒是能保证门主十二郎不晓得这次事情和您有关,如何?”
折鹤沉默片刻,收剑入鞘,第一眼却是看向身后的玉郎,平静问道:“你的意思呢?”
玉郎垂首,语气乖顺至极。
“我听仙长的意思。”
“如此,那便麻烦道友了,”折鹤起身,淡淡道:“我出行匆忙,不会在玄州久留,这就走了,日后有缘再见吧。”
南歌子笑道:“不急,这浮梦山满山梅花确实好看,我陪道友一起下山,顺路也再看看景儿。”
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幼虺没了庇护,淡淡瞥了一眼伫立不动的千星阁两人,尾巴一甩,也是重新藏回了雾色后面,瞧不见影子了。
“……”
片刻沉默后,少年倏然开口,语气难掩焦急之色:“师父,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让她全都决定了?……您就真的任由那个女人随便对我们指手画脚……?”
“那不然呢?还和她对着干?”孔令山冷笑一声,“你以为她是谁,玄清宗的二代弟子首席?要知道除开折鹤这个名字以外,她本名可还姓云呢。”
少年犹有些不服气,小声咕哝道:“……姓云怎么了,姓云了不起呀。”
“这个‘云’是上清界云间十二境的‘云’!”孔令山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巴掌自己弟子的脑袋,咬牙切齿的提醒道:
“你以为玄清宗弟子对外说话这么强硬是因为什么?
玄清宗能于短短几十年里在九州迅速扬名,靠的就是他们二代首席不打算走,靠的是他们背后站着上清界的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