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观宙开口,声音不徐不疾,缥缈空灵,但犹如密室传音一般,清晰地叩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花家之仇已报,灵隐书院愿效忠弑月神。”
厅中诸人惊惧之余,悄无声息,许久,独孤河率先反应过来,拉起弑月急道:“快走。”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侍卫们纷纷惊醒,顿时眼眶猩红,气愤填膺,一起攻向几人。
沉瑟忙飞身阻拦,索性这些侍卫虽都是高手,但难以胜过沉瑟,转瞬间战势扭转,弑月一行势如破竹,径直攻向门口。
因齐銮已死,局势大乱,齐家遭受重创,元气大伤,顿时大厅中陷入混战。
独孤河趁机给弑月包扎伤口,语速飞快:“齐銮死,刚才观宙大声宣言,显然是冲着你来的,齐家会把这笔账算在弑月城头上,此刻我们必须赶紧走。”
言毕回首望向虚破,二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齐銮会死,让虚破始料不及,在他的计划中,本想利用齐銮和齐桢的矛盾,赤舌烧城,从齐桢处寻求突破口,没想到观宙竟会杀死齐銮,更没想到是借着花家多年的宿怨。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齐家不会不知道弑月城和花家的联系,此刻弑月百口莫辩,任谁都会认定观宙是受她指使复仇,齐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沉瑟,快走!”虚破厉声道。
沉瑟不再纠缠,剑锋横扫,击退侍卫,后退拉上虚破,一边迎战,一边退回到门口。
但门口已被一人拦住。
正是齐桢。
齐桢面色冷峻肃寂,眼中半是失落半是愤怒,望向虚破,哑声道:“我以为你会与他们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的搅乱风云从中渔利之徒。”
虚破面色一变,凛然正色道:“我绝无此意……”
但齐桢的眼神已经落在弑月身上,那一眼,似乎已尘埃落定,因为宿怨而注定成为众人眼中的始作俑者。
虚破再次辩解:“我此番的确是因为炼影堂被毁才来和齐銮对质,但弑月神与花家的渊源我与她都一无所知……”
但齐桢摇头已不愿再听,转向观宙,道:“你入昭紫阁,已有一年之余,是从那时起便是为报仇而来?”
观宙坦然道:“自然,灵隐书院从不愿归顺齐家,当年花家被灭门,苦于复仇无门,只能卧薪尝胆,齐家难道真的以为我会为他们揣测天意么?不,星象所明示的只有一点,就是齐家自取灭亡。”
“你应该知道吧,当初花家三百六十七人,在那一晚,花家的老宅中只有鲜血和惨叫,甚至祖宅也被尽数焚毁,之后所有江南道效忠花家的门派皆受袭击,烟罗缕宫趁机而入,哀鸿遍野,难道我不应该复仇?”
“如今,弑月神再出江湖,我自然是追随旧主。”
观宙缓缓步下台阶,眼神刚毅冷傲,毫无惧色。
齐桢摇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你有你的仇怨,我有我的责任。”
言毕,忽然脚下大地震颤,屋梁战栗,所有人身形不稳,纷纷跌倒。
齐桢已发动北邙山的机关。
下一刻,齐桢拔剑箭步冲向弑月。
弑月先前已被刺伤肩头,忍痛迎击,但敏捷稍减,只在只转瞬之间,齐桢的剑已逼近弑月的胸口。
独孤河抢先上前,挡住齐桢的攻势。
弑月正欲加入缠斗,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跟我走,否则你们都会死。”
她猛回首,正是观宙那张略带诡谲的脸庞。
她环顾大厅,脑中飞速思索,此刻独孤河独自迎战齐桢,只怕撑不了多久,沉瑟一边保护虚破一边击退侍卫,也难以彻底获胜,更何况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离开。
权衡之下,虽对观宙尚不能彻底信任,但此刻火烧眉睫,只能先听从她的建议逃走。
“带他们一起。”弑月不容置疑道。
观宙眯起眼,唇角下垂,点点头:“跟我走。”
弑月奋力冲向沉瑟,大喝一声:“走!”
沉瑟见她与观宙站在一起,立刻会意,将虚破一推,且战且退。弑月扶住虚破,趁机和观宙闪避到大厅的桌案之后。
观宙摸了摸桌上的笔筒中一只毫不起眼的秃笔,竟然从屏风后出现一道暗门。
观宙率先闪身进入,弑月将虚破送进去,又回身寻找沉瑟,此刻昭紫阁侍卫已在她手中贼损大半,但还是源源不绝上前。沉瑟的身影几乎只剩下飞闪着剑光的残影。
弑月分身跃至乱战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射出漫天光镖,一齐攻向这群侍卫,终于勉强牵制住。但肩头伤口虽被独孤河包扎过,但本就是齐銮所伤,深可见骨,此刻再次裂开,伤势加重。
二人又转至独孤河处,共同迎击齐桢。
但齐桢毕竟是昭紫阁四大护法之首,虽多年闭关钻研机关,但仍不容小觑,况且此刻弑月受伤,沉瑟疲惫,只剩下独孤河孤军奋战许久,仍不能摆脱齐桢。
独孤河料想此刻越拖越麻烦,不如冒险一搏,便对弑月道:“你们先走。”
弑月蹙眉:“你怎么办?”
独孤河只回答:“我马上赶到,相信我。”
如今形势危急,但弑月还是陷入犹豫。沉瑟已见弑月肩头伤势已染红半个身子,当机立断,强行拽起她,纵身跃入屏风后,虚破站在暗门门口,忙伸手接过弑月。
观宙立即道:“得马上关门。”
弑月急道:“不行,独孤河还在外面。”
但观宙充耳不闻,瞬间按下关门的机关。
这间大厅本就是依山而建,背后就是北邙山最高的山峰,暗道径直同往山体深处。这暗门竟然全由巨石板打造,一旦闭合,根本难以再次开启。
弑月不顾肩伤,奋力拉住石门,怒吼:“不是让你等等么!”
但石门终究是逐渐闭合,根本不是外力可以阻止的。
弑月心急如焚,不禁泪水连同血液一起滴下,几乎染红脚下泥土。
沉瑟见状,上前一把将凝血剑横挡在石门上,石门终于速度见缓,但凝血剑也逐渐颤抖,显然抵抗不住多久。
忽然一个身影犹如俯冲的苍鹰一般冲进暗门。
但弑月还来不及反应,独孤河已展开双臂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怀中。
沉瑟眼疾手快抽出凝血剑,巨石闭合,只剩下一线缝隙时,门外轰然一声巨响。
隧道中沙尘纷纷下落,索性并未坍塌。
但在这样的震天动地中弑月竟然感到一阵安心的温暖,仿若此刻天地崩塌也与自己毫无关联,周遭象征着危险的尘土气息和血腥味都消失了,她仿佛回到家中,躺在星空之下。
甚至,一点小小的私心在她心中发芽:眼前的黑暗可以迟一点,迟一点被点亮。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朵橘色的火花。
原是沉瑟等脚下终于平稳,擦亮火石,点燃墙上本就架好的一只火把,终于看清眼前景象。
这是一口不知同往哪里的山中隧道。
而弑月视线逐渐清晰,忙回首,见到独孤河那张熟悉明丽的脸庞,喜不自胜,几乎忘记伤痛,一把抱住他。
独孤河道:“我用掉了最后一颗霹雳弹。”
虚破点头道:“多亏有你。”
隧道幽深漫长,所以声响都在其中穿梭回荡。
观宙和沉瑟走在最前面,一步一步台阶,似乎永无尽头。
“这里是齐銮命令齐汘秘密建造的隧道,甚至连齐桢都不知道。”观宙道。
“他建造这个地道是为什么?北邙山不是已被改造成机关了么?”虚破在身后问。
观宙回首,冷笑道:“为什么?因为他不相信齐桢。”
虚破蹙眉:“他如此信任你?”
观宙依旧带着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他不是信任我,他是信任命。”
最后面,独孤河扶着弑月。弑月伤口已被重新包扎,但仍然渗出丝丝血痕。
弑月用眼角余光瞟一眼独孤河,心中却思绪万千,许久,缓缓开口:“你不害怕么?”
独孤河缓缓一笑,道:“我很害怕。”
“那为何?”
“因为我更害怕失去你。”
弑月却不知如何回答,虽心中感到无限
但毕竟失血过多,眼前恍惚,骤然一黑,脚下不稳,几乎昏厥过去。
独孤河忙将她靠在岩壁上,虚破回首箭步上前,查看伤势,痛心疾首道:“这一剑再躲慢些就径直刺穿她的脖子了。”
“我当然知道。”独孤河猛然抬眼,满面怒容。
虚破知道他此刻急火攻心,情绪失控,所以自己此刻虽然也心如刀绞,还是奋力镇定道:“你先别急,马上给她上药。”
独孤河忙欲解下包袱,却发现打斗时包袱已遗失在大厅,顿时面色大变。
虚破已发现,此刻手中几乎没有任何医治之物,思索道:“只能想办法赶紧下山。”
忽然观宙上前,在弑月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要下山还需半日,她失血过多,不知能不能撑住。”
独孤河毅然道:“撑不住也得撑,我背她下山。”
朦胧中似乎身处舟中,在浩如烟海的黑暗中前行,回荡又犹疑。恍惚有人的说话声,淅淅沥沥犹如远处的雨点不甚清晰。
“你还好么?”似乎是虚破的声音。
“没事。”声音从自己耳边传来。
“你想带我们去哪?”虚破问。
“自然是灵隐书院。”观宙的声音缥缈又逼近。
“你以前已宣称是灵隐书院复仇,此刻去,齐家怎么可能不一路追杀?”独孤河道。
观宙道:“眼下你们只能去灵隐书院。”
虚破似乎思索许久,缓缓道:“你是知道山知野的下落?”
“自然。”观宙道,“山知野就在灵隐书院。”
弑月猛然一惊,本来浑噩的脑中现出一线清明,想开口,但上下唇犹如被线穿在一起,难以开启。
“你如此笃定,我也料想到了。”虚破的语气带着一丝愠怒,“看来我们非去不可。”
“不行。”独孤河压低声音,但语气急切,“齐家一定追杀,我们需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只要逃到南方才能摆脱齐家的势力范围,才能安全,此刻你不管躲在哪里都会被齐家的人发现。”观宙淡淡道。
“可她伤得这么重,路上追兵怎么办?”
“那就要靠她自己撑过来。”观宙道。
弑月感到身下的晃动骤然消失。独孤河似乎停下,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幽深死寂的隧道中渐渐弥漫开一股让人窒息的僵局,没有人说话,周遭的冰冷潮湿的岩壁似乎在逼近挤压,犹如绝境。
弑月感到他的愤怒在一点点膨胀,用尽所有力气从嗓子眼逼出微弱的声音:“去……灵隐书院……”
独孤河应该是听到了,但仍是沉默许久,终于低不可闻道:“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但弑月已没有力气回答她,在意识再一次沉入黑暗的汪洋之前,她听到独孤河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