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白雪落在身上，寒风刺骨，凉入肺腑，但箫子渝却觉得手中淌有一股尚余的温热。
他睁不开眼，但是难以喘息，好像是因为浑身被什么东西抱得紧。耳边还泛有一点零零碎碎的回响。
箫子渝听不清，也看不见。只是知道身侧人好像在哭，一点一点的温热落在他的脸颊，又被凉风吹得一颤。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但耳畔的话他隐隐约约听得清楚了，好像总共就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箫子渝被惊醒了。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他不太记得梦里的内容，只是胸腔上一抽一抽的，疼得他身体直打颤。
“你醒了。”这句话太过沙哑，沙哑到箫子渝即便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见箫子渝没有回应，风倾余神色稍暗，静静端着一碗莲子羹，小心翼翼坐在床侧，轻声道：“你已经睡了三天，现在要吃点东西吗？”
今日不同往日，箫子渝现下只有普通的二阶修为，辟谷尚且做不到，还无法高傲地拒绝徒弟的投喂，于是他高傲地答应了。
待坐起身后，他这才注意到风倾余眼角的红肿和暗沉，瞬时便想起梦中的那几滴雨。
见箫子渝没有说话，风倾余以为是师尊在生他的气，便放柔了声音，颤颤巍巍地握住箫子渝的手：“对不起，是我的不好。先吃点东西吧，吃点东西了再生气，好吗？”
“？”箫子渝不知道风倾余又在打什么算盘，但他灵力被封，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下着实是有点饿了，于是抬手准备接过碗，却发现那万恶的玩意儿拿起勺子便准备戳他嘴里。
“药王说你的右手受伤了，暂时不能拿东西……我喂你吧。”
“……”
箫子渝自动忽略这句话，准备再次接住碗，却发现风倾余有意拦住，瞬时便想起风倾余喜欢他的传言。
他当即拦住要戳进嘴里的勺子，笑道：“风长老，我还没残。”
虽说他以二阶修为正面迎击五阶修士，但对方毕竟没有下死手，加之他两百年前在无止境追杀中的磨炼，肢体反应速度和恢复能力早已非常人能比，这点小伤算不得事。
于是他优雅地接过碗，优雅地拿起勺，优雅地一饮而尽，优雅地擦完嘴后，问道：“这是在无为？”
箫子渝才反应过来刚刚风倾余话里的“药王”二字。
风倾余点头：“嗯，这是在东宫的一座偏殿。”
“……”箫子渝顿时陷入了沉思。他记得，他还是个叛徒来着。
便在这个时刻，外面突然响起咚咚敲门声。
“风长老，招收马上开始，就等您入场了。”
风倾余颔首道：“好。”
“招收？”箫子渝稍稍迟疑。
算算时间，无为百年一次的收徒季好似也到了时候。无为招收，向来只收英才。跨入的门槛便是年岁不过二十，修为不低二阶，光是门槛都已经高了其他门派不止一星半点，更别说入内门弟子。
不过在这期间，可以有贵家弟子借读无为，也就是著名的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修仙者也不例外。但那些借读者都是统一着装试用服，在外一切行为也都与无为无关。
风倾余打理好东西，闻声瞧他：“嗯，李兄要去吗？”
箫子渝沉默些许。无为七千长阶上设有一道穿梭符阵，但凡进出无为者都必须身带无为发放的专属令牌。且不说风倾余是如何带他进来的，他这下进了无为，出去可是难了，便也只能顺势借招收之名出去了。
风倾余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转身拿起架子上的衣物作势给他穿上。
箫子渝沉默不语，但见手指不方便活动，又见风倾余乐在其中，便也由他去了。
只是没想到，徒弟更衣的手法这般娴熟，这倒真掀起箫子渝的好奇心，想即刻搜刮他的住处，看看是不是真的养了几个与他面容相像的炉鼎，天天给他们换衣之类的。
待衣冠整齐，两人才从屋里出来，通往东宫的缩地阵去四宫之外的殿堂。
无为四宫殿虽坐落在穷山僻壤之处，但四宫环绕山水，景色怡然。四宫之间空闲的场地和屋室便是供弟子们修习和学课的地方，再向前走，便是借读弟子所居的外殿，而四宫后侧屹立在最高峰的就是金碧辉煌的三圣殿了。
他们此次缩地阵，正好通往外殿。
外殿里，属于东宫的通门亮灯，弟子们瞬间嘈杂起来。
往年有不少人想要挤进东宫，为得便是想见一见传说中的灵纹师。但自从灵纹师逐渐萧条后，东宫吸引外人的东西便逐渐淡了味道，反而成了美人榜上闻名遐迩的丽人。
而这次东宫的负责长老风倾余，正是美人榜第四的俊人儿。
“天呐！是风长老！啊啊啊！”
“听说风长老不仅相貌好，修为高，还是位翩翩公子！”
“等等，他身边那个是谁？”
一声话落，箫子渝的目光轻轻落下，顿时昏了不知道多少人。
“天呐，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这可是东宫来的人，能不好看么。”
“等等，他怎么，长得这么像……”
方才喧闹的大堂瞬时沉寂不少。身为整个修仙界的叛徒，箫子渝早早便料到他的名字会被视为禁忌，但有了幻化箫子渝模样接近风倾余的谣言后，他也便大大方方露出脸来，丝毫不在意不明目光。
风倾余身为此次招收的管事长老，自然有众多要事处理，凑到箫子渝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两人便分离了。
箫子渝于是在众目之下，缓缓飞入后场。冗长玄铁也被他用绷带缠住，藏在宽厚的广袖中。
往来，箫子渝向来天赋异禀，一入无为便成了无为第一人治和君的关门弟子，所以极少在众人面前展露头角。这下光是凭借外表，便也在一众歪瓜裂枣中博得头彩。
身侧的贵公子们此刻竟也不好意思与他同站一起了。
“兄弟，你是哪里人啊，怎么称呼？”忽然间，一个小胖子很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哎，你身上还挺香的哈。”
“李子渝。”箫子渝偏过头，淡然道：“小公子生得俊俏，只是爪子太臭，挨不得人。”说着，便一掌将手拍了下去。
“哎哎…”小胖子还有点不舍地伸过手去，“别这么绝情。小爷我叫傅天骄，三阶修士，来自康城傅家。你的模样对我的口，往后你的事情小爷我全包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是吗？”箫子渝挑眉：“那这位小公子助我夺冠可好？”
傅天骄面貌肥腻，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美人与他这样亲近，顿时脸庞红熟，“啊，你你…等等，你要夺冠？！”
一声大喊，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傅天骄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搂住他的脖颈，却被箫子渝一把推开。
见拉拢不成，傅天骄便凑到他耳侧，小声道：“你真要夺冠？此次三阶以上的人不在少数，你才二阶，就算我们加起来，也不大可能啊。”
箫子渝轻轻笑着，并未答话。
这时外殿突然安静，上台长老已经入座，由东宫风倾余告讲注意事项。
他的衣着华丽，但又有种淡雅的儒生之气。
箫子渝望了望，随后目光移向其他长老。
南宫来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子，想必应该与风倾余是同辈。北宫是千黛西的大徒弟谢均，他不是很熟，只打过几个照面，西宫是…竟然是杨眦华。
箫子渝忍不住嗤笑一声。
当初杨眦华这小子处处向他献殷勤，可后来他血洗清风庄一事后，他也是第一个要将他就法的人。
台上还有其他不认识的长老，刚好凑齐了十人。这些长老都是有意收徒者，没什么名声，箫子渝也懒得去认识，等着测灵根这一环节。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这个壳子，会测出什么灵根了。
台上叽里咕噜地一堆乱嚎，台下叽里咕噜地一堆乱打，随后在一堆歪瓜裂枣中挑出不那么歪瓜裂枣的，美名其曰：质量不错。
光是这短短几个时辰，就让箫子渝将上辈子没发泄出的无语给发泄了个遍。直到身侧的小胖子突然被叫上台。
只见傅天骄全力打出一道火光，然后差点炸了这个耙子。
“至纯火灵！”
随着测灵结果宣布，箫子渝终于觉得偌大的无为总算有点有用之人。
随着他的名字被叫，底下顿时一片喧哗。
“李子渝？这人该不会为了赖着脸皮追求风长老，样貌都满足不了了，跑来改名字了？”
“为了入东宫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呸，不要脸。”
听着这些话，箫子渝本人倒没什么，只是身体里的那位受不住了。
“哟，醒了？”箫子渝无所谓地轻声唤道：“贵公子，您可是好大的架子。”
那人顿了顿，声音弱弱的：“帮我。”
箫子渝轻笑一声：“好说。是抽筋还是扒皮？”
但那个声音好像越走越远，随风悠悠而来，变得不真切。
“帮我……”
箫子渝蹙眉，“帮你做什么？”
突然，他的头剧烈痛起来，好像有什么一点一点融合，又好像经历了什么分裂之苦，身体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那个声音突然疯狂起来，好似是对着他的耳畔尖叫：“帮我！！”
“饶了箫子渝！饶了箫子渝！”
“救我！！！”
他头疼得厉害，一道火诀全力倾出，响起巨大的轰鸣。
灰尘落尽，他才安静下来，好像全世界也就此清明。箫子渝无措地看向右手心，又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不过此刻却是安静。他疑惑地抬眸，只见不论台上台下皆是一脸震惊。
再望向四周时，他已然站在台子上，测试用的靶子都不见了，只剩下黑糊糊的几片焦土。
检验弟子结巴地喊出：“至…至纯火灵……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