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令没法反驳,他之前被派去密牢看守一只成年鼠精,确实一时轻敌,放松了警惕,结果那只鼠精半夜掘地逃走了。
因这件事,他被罚去净神洞关了两天。后面很长一段时间,路堇年更是见面便拿这件事笑话他。他自己也觉得既没面子又愧疚,除了每日练功,其余时间则不出房门。
“好。”思及过往错事,谢以令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就提起了雄心壮志,“我这就下山除祟,让玥公子看看,我能不能守无尽底!”
南宫赐按住他,语气带着几分严厉道:“切不可一时起兴。除祟危险不定,若遇穷凶极恶之祟,又当如何?”
谢以令垂头抿唇,看他一眼。
南宫赐压了压没收住的情绪,问道:“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谢以令顺杆子往上爬,立刻回话。
他边说边把阿四抱过来,放在怀里,“六哥哥,你捏捏看,小孩子的脸软得像面团。”
南宫赐没捏,只说道:“我知道。”
他没忽略谢以令眉梢的一点失落,终是不忍他难过,道:“真想历练的话,我会去跟兄长商量。不过,万事以自身性命为重,不可逞强。”
谢以令垂下的眉梢因这句话挑了起来,乌黑的眼珠点着一星流光。
“放心吧,六哥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这天过后,谢以令就背着不送到处游历。大多时候,他都是跟思无眠一起,偶尔也会一人前往邪祟出没之地。
北邙山意外破阵,阴差阳错救了困于阵中的墨南衣一行人。与刀山精怪初诞,他冒着熔岩前去,一剑封山。
不知是心里憋着一股劲,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此出生入死了半年,谢以令肉眼可见地成长起来。
蔓延南归后山的青翠之色几乎在一夜秋风后染上金光,其间更有枫红如火,一派秋意深浓。
谢以令披着一身寒霜,连夜回了南归天阁。
他敲开扶风阁的门,没有进去,从怀里拿出块白玉,塞进南宫赐冰凉的手心。
“我这次去了日月灵台,交还捡到的灵雀。顾掌门人很大方,为了答谢我,送了一块灵玉。”他笑着甩了甩头上的霜粒,继续说,“听他们那儿的人说,这玉极好,戴上可通脉、舒筋、活络,还能滋养灵力。戴的时间越久,效果越好。”
南宫赐凑近他,抬手半环住他的肩,沾了些冷气:“屋外冷,先进去。”
“不了。”谢以令笑盈盈地拿下他的手,搓了搓,又放开了,“我就是过来送玉,六哥哥,你早点歇息。”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南宫赐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掌心暖意贴着皮肉透进四肢百骸,南宫赐皱了下眉,心里一丝异样刚冒头,就被手中发热的温玉压了下去。
谢以令回到住所,抱着纸笔小心避开熟睡的阿四,来到床上。他跟阿四各一条被子,纸笔塞进被里,人也跟着挤进去。
今日拜访日月灵台时,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水墨仙庄看见的那本诡契录,心里忽然开窍:既然水墨仙庄有,其他仙门会不会也有?
于是,谢以令借观赏之名进了藏书阁,竟真让他找到了。只是时间紧迫,他快速阅览了一遍,匆忙将书放回了原位。
然而日月灵台的诡契录内容跟水墨仙庄相比,可谓大不相同。谢以令从看见第一页第一句开始,心脏便噗通跳个不停。他呼吸急促地看完,强行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整本书上,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鬼道邪术。如傀儡、阴尸、御魂、禁魂等不入流的内容,并且所有修炼方法都清楚完整地注明出来。
在回南归的途中,谢以令时不时走神,控制不住地去想书上的内容。偏偏他记性极好,可谓过目不忘,睁眼闭眼,脑海中全是书上字迹。这么下去,怕是很快就会魔怔。
于是夜深人静,谢以令在被窝里以指尖灵光照明,将记得的内容一一写在纸上。写完时,指尖灵光已经看不见了。他挑开被子一角,见外面天已经亮了。
盘腿写了一夜,谢以令手腕骨发疼。被子外,阿四朝他这方滚了过来,习惯性喊道:“谢辞哥哥快起床,我们要去吃饭了。”
谢以令赶紧收好纸,折叠后塞进枕头下,瓮声瓮气地回答:“你去吃吧,我再睡会儿。”
“那我给你带回来吃吧。”阿四下了床,穿好衣服,洗干净了脸。
“嗯。”谢以令在被子里等了会儿,等彻底听不见声音后,才一把掀开被子,把足有一节指头厚的纸拿了出来。
纸上字迹连滚带爬,除了谢以令本人,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认得出来写了什么的人。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将纸收进衣襟内,困意终于得以倾盆。他躺下来,直接和衣而睡。
醒来时,脸颊边隐约贴了什么东西。谢以令眯着眼仔细看,发现是个用纸包住的馒头。他顺手拿在手中,坐起身,咬了一口:“阿四!”
“谢辞哥哥你醒了?”阿四探出头,站在门外,“我给你带了馒头。”
谢以令边吃边问:“你就不能放桌上?”
“那样就冷了呀。”阿四搓了搓双手,“谢辞哥哥,这里什么时候下雪啊?”
“快了。”谢以令说着,下了床,走到外面一看,差不多已经未时。因为现在时不时就要出去除祟,所以南宫玥已经不再严管他的功课。
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谢以令伸了个懒腰。睡够一觉后,神清气足,浑身舒坦多了。
阿四忽然问:“谢辞哥哥,你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做什么呢?”
谢以令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馒头哽断气,他捶了捶胸膛,等馒头下去,才有些痛苦道:“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阿四表情认真,“我昨晚醒过一次,看见谢辞哥哥的被子好像山丘。”
谢以令伸手掐他的脸,眼珠左右一转,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其实,我是在偷偷看书。”
阿四看着谢以令,嘴唇动了动:“谢辞哥哥,我就好骗这一次,下次我就不相信你了。”
*
次日清早,思无眠练完功回家,兴致冲冲地来找谢以令,拍门喊道:“谢师兄!谢师兄!”
第三下时,阿四开了门,神态困倦:“无眠哥哥,你找谢辞哥哥吗?他已经出去了。”
“什么?”思无眠有些惊讶,谢师兄一向不愿早起,怎么今日出去这么早?他又问,“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阿四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
思无眠只好悻悻离开,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阿四道:“阿四,如果谢师兄回来了,还请你帮我告诉他,玥公子让他明日去无尽底看守。”
阿四打了个哈欠道:“好。”
虽已入秋,南归天阁的温度却不算太低,正殿前两座小亭至今没挂霜。
一座名长离亭,一座名久归亭。
长离亭内,路堇年抱剑坐在椅上,目光出神地望着蜿蜒通往山下的石阶。
诸子末跟诸子善找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人你推我搡地走到亭子外,诸子末先开口道:“路师兄,你在这儿做什么?今天风这么大,当心受寒。”
路堇年眼珠都没动一下,半个眼神也欠奉。
诸子末走进亭子,隔着距离在他旁边坐下:“路师兄,别丧气,我跟子善都认为你比谢以令强多了!”
“但赢的人的是他。”路堇年吐出一口气,“这是所有南归弟子亲眼所见的事实。”
诸子末道:“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就是!”诸子善附和,他踩着亭子的台阶,跨步走进来,“再说了,这半年多来,路师兄你背地里为修习下了多少功夫,我们都看在眼里。真要比起来,这次趴在地上的肯定是谢以令!”
路堇年听到这里,终于动了动。他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上,扯了下唇角道:“背地里下功夫,哪比得上人前出风头。谢以令现在四处除祟,威名在外,南归谁不知道?”
诸子善翻了个冷眼,语气不屑:“论身份规矩,路师兄毕竟是师兄,再怎么也应该比谢以令先下山。”
诸子末赞同道:“要不是靠扶风道长,有他谢以令什么事?还有那个思无眠,连带着也一起下山,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是不懂扶风道长究竟是怎么想的,路师兄哪点儿比不上谢以令?还有玥公子,要是他肯提拔路师兄……”
“好了。”路堇年越听心里越不舒服,“都闭嘴。”
他从椅上站起,丢下一句“都别跟来”,往另一边走了。
诸子末跟诸子善的话实打实地扎中了路堇年的心。
是啊,谢以令是师弟,他是师兄,理应他才是首位跟扶风道长下山的弟子。
第一次下山,他一定会表现出色,然后顺理成章地获得自由下山除祟的权利。
同门谈论他时,语气艳羡。长老提起他,则满口夸赞,这才是他路堇年的道路。
现在这条道路也一直都没有变,但走这条路的人却成了谢以令。
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路堇年眉头紧锁,闷头朝前走。他回想着,记忆一步步退到试灵大会那天。
谢以令当着全南归弟子的面,把他从试灵台上打飞了下来,害他颜面扫地。一直对他期望不错的长老们,在高座上摇头叹惜。
还有南宫玥那时的眼神,冷漠地落在他身上,甚至连失望都没有。
可是,他根本没看见谢以令出招!
一切的变故,都出在谢以令最后一招上。
路堇年眉头仍皱着,但已经换了一种情绪。他握紧拳头,朝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