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梦笑着,眼底残存一缕试探。
淮鸢微滞,抬眸笑道:“千大夫看上去也不太害怕呢。”
二人四目相对,默契地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他们的住所在太医院偏院,距宫里太医的住所仅一墙之隔。
淮鸢因是女子,独分到了靠里的单间,千梦满脸羡慕:“白大夫真好,一人住一间,我还得和两个男人挤着睡。”
淮鸢道:“你若是女子,也分不到自己一间。”
她推开房门,笑道:“那就会和我住一间了。”
重新踏入皇宫,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直到此刻,坐在榻上,意识到距离父亲一年前被发现私藏辽国人的住所,仅一墙之隔时,有种期盼已久的真相就在面前,只待伸手将遮掩在上的布匹扯去的兴奋不安。
淮鸢自怀中掏出玉石,那块代表淮氏百年传承的玉石,到了此刻,她终于敢直视。
百缕冤魂,百年荣耀,融于白玉,沉重难言。
门外响起叩门声,接着传来千梦的声音:“白大夫,他们都过去了,你若收拾好了便出来吧!”
淮鸢收起玉石,贴身放着,道:“来了。”
刚走入太医院,骤然感受到严肃森严,这便是整个大成,所有大夫一生向往的至高殿堂。
站在庭中的人数较宫外显然多了不少,想来他们便是医学院选拔出的顶尖学子,果然,上头的人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开始说了,从今日起按照分组行动,每位太医分别带一位医学院出来的和民间选拔的,现在我来公布分组名单:龚太医,廖望,千梦……”
千梦没想到第一个分组就分到自己,失望道:“没想到第一天就要和白大夫分别了。”
淮鸢道:“龚太医很好,你分到和他一组很幸运。”
千梦已经懒得再计较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只点头,道:“那就借你吉言。”
淮鸢一眼便看见站在人群中央的吴智,他仍是那副文雅翩翩的模样,面上挂着浅浅笑容。
“吴太医,李沉,白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淮鸢无奈对上吴智目光,心想,难不成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否则怎会这般巧合。
千梦又凑过来,道:“你的运气也不错嘛,吴太医年纪轻轻就做上太医院副手,你跟了他前途无量啊!”
淮鸢心中冷笑,恐怕他晋升的台阶便是用淮府的血肉铸成,如何不快?
不过既然如今他已投诚,她正好在宫中也需要人手,能分到一组倒也算方便她行事。
烈日当头,尽管已至深冬,站了这么久还是疲累。
好不容易等到院首将那封长长的名单念完,淮鸢脚都发麻了。
同为一组的李沉看着沉稳有礼,见到淮鸢是个女子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礼貌地点头示意。
跟着吴智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拿出了一沓病历,道:“这是宫中贵人们历年来的病情简述,你们看完各自整理一份出来。”
淮鸢看着快有半人高的纸山,心想:吴智倒是无私倾囊相授,看完这些,面对贵人们自然心里有了底。
李沉也没料到他愿意让他们看这些,立时恭敬道:“多谢吴先生。”
淮鸢忙也接了句:“多谢吴先生。”
吴智摆摆手:“先去看吧,明日去给贵妃把平安脉,你们一起去。”
听到贵妃二字,淮鸢面上险些绷不住,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李沉道:“多谢吴先生!”
语气显然较方才愈加激动了些,毕竟盛贵妃可是当今圣上最为偏宠之人,将军府更是蒸蒸日上,在她面前得了脸,可比得上给其他人问诊数十次。
二人抱着那一沓病历,寻了个空桌坐下,一人一半开始翻阅,淮鸢本就是做起事来忘乎所以的人,没料到李沉竟有过之无不及,齐齐坐到日头落下,千梦扒拉着去吃饭这才放下手中纸笔。
和千梦一组的廖望也是个跳脱性子,四人吃饭时话是说个没完,小小的嘴巴又要塞饭又要说话,忙都忙不过来。
淮鸢道:“龚太医没被你们俩吵死啊?”
千梦捂着胸口委屈道:“白大夫,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李沉拿着碗,扒拉着一大口米饭到嘴里,暗暗点了头。
廖望:“李兄!你怎的会是这样的人?”
几人吵吵闹闹的终于把饭给吃完了,听到他们说明日要去给贵妃把脉,千梦大惊:“吴太医这么慷慨!”
廖望也是羡慕:“龚太医要我们熟背《千金方》才能随他去见贵人们。”
千梦道:“其实那些药方我们都心中有数,不过要一字不差地照着背,还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做得到,哎!真是羡慕你们啊!”
淮鸢道:“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很难吗?我就可以啊。”
李沉点头:“我也行。”
千梦、廖望:“……”
二人挑灯背到深夜,被室友骂了一夜亦是后话了。
次日一早,淮鸢准时到达太医院,李沉竟已然坐在桌前翻看昨日没看完的病历。
淮鸢怀疑,若不是此处有明确时间规定,夜间只可留值班太医,他是一定会看个通宵的。
“李大夫,早啊。”
淮鸢提了提裙摆,在他旁侧坐下。
李沉抬眸见她来得这样早,眼眸透出几分诧异,点点头,回道:“早。”
淮鸢越过他身前,翻出了贵妃的病历,道:“待会儿就要去见贵妃,今儿早起重温一下,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
李沉道:“正有此意,我方才已经看了一遍,你拿去看吧。”
于是待吴智从宫外赶到太医院,见到他们两个已经坐在桌前不知看了多久时,感受到浓浓的危机感:“你们会不会太努力了一点?”
除去刚上任时,因惶恐埋头苦修了几月,到后来他更是一心扑在人情世故,攀附权贵之上,已经不知多久没这般用过功了。
李沉先是恭敬起身行礼,后一本正经道:“笨鸟先飞。”
淮鸢点头:“李兄说得没错,笨鸟先飞。”
吴智道:“把这老实劲儿收一收,贵妃喜欢机灵点的。”
淮鸢冷笑,是啊,否则怎会看上你。
李沉却是一愣,道:“多谢先生教诲。”
仍是一板一眼的回答,吴智摇头,以他的性子能得贵妃青眼怕是难上加难,他又看向淮鸢,虽什么也没说,眼眸中尽是担忧。
淮鸢仰头笑笑,道:“那我们可得好好表现。”
开玩笑,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她怎可能会这般耐不住性子。
宫规森严,尤其是后宫,淮鸢和李沉跟在吴智身后,埋头走路,不敢随意张望,他们不是宫中的人,若一不小心冒了哪位贵人的禁忌,轻则轰出宫,重则伤筋动骨,大夫都没得做。
经过一处园林,里头传出少女的嬉闹声,不加掩饰,在森严空荡的皇宫中可以称得上是放肆了。
淮鸢知晓这是御花园,能够在宫中这般肆意张扬的,除去最受宠的姝华公主再没旁人。
果然,他们这一迟疑被花园内的人察觉,差人走出来道:“吴太医,里头是姝华公主,你们既然路过就去里头行个礼吧。”
李沉立时目瞪口呆,不想世上还有如此跋扈之人,正面碰上了行礼没问题,哪有路过也要绕路过去给她行礼的道理。
不过吴智和淮鸢显然是对姝华公主的娇纵早有了解,吴智笑道:“是,既然里头是姝华公主,臣等自然是要过去行礼的。”
穿过竹林,转了个弯,便看见人群中一身红裙的少女站在花丛中,一蹦一跳的,似乎是在扑蝴蝶。
吴智走上前,俯身行礼:“公主万安。”
他们三人方一靠近,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似是被吓着了,瞬时一展翅,从她手中飞走。
公主气得跺脚,道:“你把我的蝴蝶吓走了,你赔我!”
吴智脊背弯得更深,连声道:“哎,哎,是臣的不是,这就替您捉个十只八只。”
姝华冷哼一声,叉着腰冷脸看他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腆着脸弯着腰满园子乱扑。
李沉看不下去,淮鸢没来得及拉住,他已走上前道:“姝华公主,臣等是要去给贵妃把平安脉,时间耽搁了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淮鸢和吴智心下一凉,暗道不好。
果然,一旁的宫女怒斥:“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和公主这样说话!”
姝华抬手拦下,不怒反笑,眯着眼上下打量李沉片刻,道:“你又是谁?”
长期处于权势上位的人仅需一眼,便能让李沉脊背瞬时发凉,汗毛颤栗。
淮鸢生怕他说错话,忙上前恭敬道:“公主万安,臣等是昨日方入太医院学习的大夫,臣叫白鸽,他叫李沉。初入宫他不知宫规,冒犯了公主罪该万死,不知可否容臣替他赔罪?”
姝华见她竟是个女子,哦了一声,来了兴致,道:“不知你要怎么赔罪啊?”
淮鸢笑道:“有个法子,蝴蝶无需追赶,自会追着公主。”
姝华高昂着头,抬手招来在一旁满园子跑,浑似小丑的吴智,道:“行,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吴智,你也来见识见识。”
吴智一颗心悬在半空,自责将淮鸢扯入这事之中,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只得暂时将满腹忧愁藏入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