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正要说话,马车缓缓停下,听见车夫的声音传来:“王爷,庄子到了。”
车内旖旎消散,淮鸢错开目光,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晏屿青低声笑了笑,转身撩开门帘,率先走下马车。
白云寺山脚下共五眼泉,当属盛府的白玉泉,以及眼前的春波泉最为清澈宽阔,相较淮鸢前年去的那处,莫说宅院大小,就是池子数量都多了不少。
只是眼下二人都没了心思泡温泉,淮鸢速速在眉眼画了几笔,再从屋内出来时,俨然换了个模样。
晏屿青道:“你这手艺很适合做密探。”
一瞬便能换个模样,再适合暗中追查不过。
淮鸢哈哈笑道:“将来若我不做太医了,便到你那儿挣点银子用。”
见晏屿青不答,她又道:“今日就到盛宅练练手,走吧,王爷。”
盛宅院落内,下人们手捧茶盏步履不停,清过雪的石板路仍是打滑,却无一人敢停下,今日里头来的,可都是大人物。
进了前厅,坐在最上头的盛辰新一身紫衣,满脸笑意盯着下头顾珩褕看,华贵奕奕,阳光赤城的英俊少年,此刻正坐在自家女儿身边说话,如何看是如何般配。
坐在下首的顾言云面色阴郁,闷头饮下早已发凉的茶水,一言不发。
近日家中也在为自己相看女子,要么是官位不如自家的嫡女,除了只会夸温柔娴淑,一个个相貌气质皆是不堪,甚至比不上青楼女子有吸引力。要么是侯爵伯府的庶女,往日他是看不上的,母亲竟也拿来相看,若他真娶了这些女子为妻,岂不是要被朋友们取笑一世?
他看向顾珩褕,心有不甘。
凭什么他便能轻而易举娶得盛府嫡女,家世优越不谈,光那通身容貌气质,便胜过京城大多世家女子,偏他还不知足,任凭盛希南如何讨好,总是冷着张脸。
他与顾珩褕除去父亲不同,还有哪样比不上的?
左子苓察觉好友心神不宁,顺着目光望去,盛希南小脸扑红,一双杏眼水灵灵满含笑意,眼中只有顾珩褕。
他笑道:“盛小姐也算得偿所愿了。”
本想着好友与顾珩褕是一家人,能与盛府攀亲应是阖家欢乐的事,未料顾言云冷哼一声,仰头又喝下一杯,道:“我这位兄长是个好命的。”
闻言,左子苓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姝华公主坐在另一侧,看见对面表妹腆着脸讨好顾珩褕的模样实在恨铁不成钢,她最见不得女子这般自轻自贱,尽做些低声下气的事。
连影安被安排在姝华公主身侧,嘴里无聊嚼着茶叶,腹诽道:若不是被父亲强行压着送上马车,他才不会来这无聊透顶的相亲宴,连坐在何处被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报,瑾王到了。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纷纷屏息望向门外。
男人一袭乌黑鎏金锦衣,外罩褐毛领貂皮大氅,剑眉星目,目光平淡冷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俊美深邃的五官,立时让周遭少女红了脸。
淮鸢跟在后头,头一回享受到受人敬仰行礼的滋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偷偷移了步伐挡住周遭视线,埋头跟在后头。
盛辰新笑道:“王爷终于来了,快入座。”
边说着,边拿眼瞧紧紧跟在后头的淮鸢,眼中戏谑。
晏屿青点头,懒洋洋坐到上头,缓缓扫视一周众人,随手透露出的侵略性让人不自想起他也曾是位久战沙场,立功无数的少年将军。
淮鸢悄悄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在场的竟大多都是熟人,如此大张旗鼓的,究竟是要做什么?
许是她目光停留在连影安身上过久,那人突然望过来,乏味至极的眼眸微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淮鸢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盛辰新拍手,下人捧上一盏白玉茶壶,无需凑近,一抹浓郁茶香扑面而来。
待盛辰新目光投来,淮鸢愣了下,方回神想起她如今是晏屿青的丫鬟,走上前为他斟了一杯,端到面前。
盛辰新意味不明地笑道:“王爷身旁什么时候竟多了位丫鬟?”
此话一出,淮鸢立时成了焦点。
晏屿青抬手示意她退到身后,淡声道:“本王的人,何时轮到盛将军质问了?”
淮鸢还是头一回听到晏屿青自称“本王”,挑了挑眉,觉得甚是有趣。
盛辰新也不怒,更是确信自己心中猜测,道:“微臣哪敢,不过是见她生得明眸皓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王爷不会怪罪吧?”
晏屿青微不可察地眉间一动,道:“不会。”
父亲的一反常态,终于让盛希南注意力从顾珩褕身上移开,闻言不禁望向他话中“美如天仙”的女子。
鹿眸桃腮,肤若凝脂,却也远远没到让人见了多么难忘的美色。
连影安似笑非笑道:“的确貌美,我瞧着还以为谁家正经娘子呢。”
他混球惯了,别人说不得的话,他不仅要说,还常常说日日说。
姝华公主却不惯着他,拧眉道:“关你何事?你瞧着像谁重要吗?”
连影安被这话一噎,张嘴眨眨眼,迟迟说不出话来。
淮鸢憋笑,看来恶人还得恶人磨。
混世魔王遇上娇纵公主,该低头还得低头。
原本此事就此揭过,谁知从不多嘴的顾珩褕忽然开口,淡声道:“瑾王府上多个貌美侍女又能有多稀奇?何况我瞧着远远比不上盛将军身边那位桃红。”
盛辰新一愣,想了许久才忆起桃红是前几月下头送上的小妾,生得娇柔绝色,黏人听话。
只是早在一月前,因偷盗罪被盛夫人罚到庄子上去,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却不料,顾珩褕竟会在这时提起,他险些挂不住面子,看见女儿沉着脸色,忙补救道:“表弟提她作甚?不过是个犯了错的下人,拿她与王爷身边的丫鬟相较,岂不是辱了姑娘?不说这个了,既然王爷来了,咱们一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他看向盛希南,道:“女子的桃花醉就由希南安排了。”
由此,男女分席。
盛希南临走前深深望了眼淮鸢,意味不明。
酒过三巡,晏屿青随意寻了个取衣裳的理由,打发淮鸢出了前厅。
出了院子,淮鸢打发走引路的下人,只道她识得路,此处人影匆匆,也走不丢,那人只好作罢。
行至拱门,淮鸢身形一晃,穿过花丛,进了后院。
按照晏屿青一早给的地图看来,这后院有处废弃楼,既然盛辰新大开院门任由他们进来,不去探探岂不辜负他一番心意。
果不其然,那废弃楼外,竟有两名侍卫守着。
淮鸢蹲在草丛中,屏息打量,红漆脱落,木门腐朽,杂草丛生,若不是那侍卫,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若如此,岂不是欲盖弥彰地告诉来人,此处古怪?
淮鸢敛额,目光落在庭院中那口盛水的青铜大缸上,这儿没有水井,只能从临院打了水盛到这口大缸里,烧水沐浴洗衣,一日也离不开。
淮鸢恍然大悟,若真是有人在此居住,怎可能缸壁生锈,底部生藓?
再看那两位侍卫,哪有警惕巡视的模样,更多像是被刻意安插于此,惹人注意的。
恐怕是个陷阱,里头就算先前真住了人,此刻也早已人去楼空。淮鸢原先还不解,为何盛辰新要约如此多人到此,想来其中不乏藏着试探,像她这般目的不纯的,自然会寻着理由四处探查,若被抓个正着,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想来,那日她盗走的账簿,对盛府而言的确十分重要。
淮鸢蜷着身子,缓缓向后退。
既然发现此处是个陷阱,自然不能再向前。不料,脚底打滑,惊慌之下不慎踩中一截枯枝,咔嚓一声极为响亮。
淮鸢暗骂,那两人听到动静已然往此处走来,一瞬间万般念头闪过,脑袋混沌着,忽地臂膀一疼,下一瞬整个身子被侧着横拽出去,来不及说话,再一睁眼,已然坐到临院的台阶上。
连影安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脑子?一看便知是陷阱,还要踩上去试试才放心?”
淮鸢甩了甩手,道:“连公子多管闲事做什么?”
连影安冷哼一声,道:“我都认出你了,还装什么呢淮鸢?”
淮鸢轻轻吐出一口气,生出一阵无奈:“怎么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能认出来?你怎么会到这里,特意来寻的我?又为什么要帮我?”
随即又啼笑皆非,笑道:“难不成你要说只是路过,恰巧撞见,随手帮了?”
连影安没说话,眸色沉沉,静静望了许久,从怀里拿出一叠宣纸啪得拍到她手上:“今后莫要再这般莽撞,这个你拿着,交到你手上我也算完成使命了。”
淮鸢还未答话,暮色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连影安侧耳一听,道:“想必是来寻你的,我就不掺这趟浑水了。”他脚尖点地,一瞬便翻墙而出,没了人影。
淮鸢没来得及看他给了什么东西,刚塞到怀里,脚步声靠近,却不料来人不是盛府下人,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左子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