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影新闻台:【纪念炫灯广场集会三十周年纪念□□今天在炫灯广场举办,超万人参加了今天的纪念集会。三十年前,丽影港工人在此罢工反对王氏财团控制的影子行政机构遭到当时行政机构的打压。此后的纪念活动也曾不断受到当局打压。但以此为开端的民主活动最终迎来了圣丽都的建立,带这片岛屿上迈向了自治的步伐。】
“小哥,小哥!”
一个甜美的女声让我从梦里醒来,我这时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候车室里。候车室里格外拥挤,各种人声交杂在一起已经分辨不清他们口中吐出的话语。
为了分辨这些天南地北的人声后转过头来,直到落回那女孩身上后才不再在意那些如一淌浑水的杂音。我看着她叫出了她的名字:“露娜?”
“你终于醒了!”
“嗯,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环岛快铁出了事故停运了,大家一下子就都来坐区间巴士了。可是因为大雾,巴士也误点严重,你票买了吗?”
我看了眼手里的交通卡。她却说:“你打算刷卡坐不固定座位?今天客流爆满,只有买了固定座位能排到位子上车,你快去人工窗口买票吧!”
真的吗?我转头看向候车室外,落地玻璃外已被浓雾完全覆盖,看不清远方的任何景象,只能看到各个站台上是空空的一片没有一辆车。检票口前拉着临时围挡,不少人在围挡前前仆后涌,因为这种拥挤让矛盾不断,争吵声与哭叫声混在一起在候车室里形成了回声。
“到丽影市内各个站白天的坐席票都已经售完了,只有午夜的了要吗?不过那个时候快铁应该已经抢通了吧?”
可现在才刚早上。
“没事吧?票卖完了吗?”
“啊?嗯。”我应了一声,这时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微痒。手摸了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流下了泪水。
“你没事吧?你去丽影有急事吗?我这儿有张车票要不给你吧……”
“可是……”
“本来是我朋友的车票,我们俩本来今天要去丽影参加一个作家签售会的,但快铁停了她因为晕车坐不了这么久的巴士,转地铁又实在太久了,看到巴士站这么多人她临时决定不去了让我帮忙过来给她退票。
“那太谢谢了,车票钱我转你吧。”
“嗯,不急。反正我们得坐这么多路呢。不过我是去中华城没法到丽影空港。你是去丽影哪儿?”
“丽影医学院。”
“那正好,这车票刚好到中华城外。”
多亏了她我终于不再陷入这混乱的恐惧之中,她带着我推开人群上了巴士,随着天开始变亮,雾气也渐渐薄了一些。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让紧张的气氛也如车窗外的雾一般渐渐消散。
“你原来是丽影医学院的?”
“嗯。”
“我还以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那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们见过……”
“别装了!刚不是叫出了我的名字吗?”
“也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随口叫出了名字。你是滨海美术大学的学生吗?”
“嗯,油画系。”
“那你是不是去校医院看过病?我常去滨美医院会诊。”
“对了!我们的校医院是和丽影医学院合作的,我上学期爬山摔跤骨折了一次住院了一个多月,还摔到脑袋昏了一天呢。”
“哦~我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可是接触的病人太多所以印象没这么深。
“原来是医生啊!你怎么又哭了?有什么事吗?”
我这才意识到因为盯着她看到太过专注,不知何时又渗出了泪水。有些尴尬的我抹了抹脸颊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雾气又重新聚了回来,我们似乎是上了一座大桥,但大桥的拉索之外,只有在翻滚的雾气。那雾气笼罩了整个水面,根本就看不到桥的对岸。车厢内陷入了一种格外的静默,大家看着车辆前方,似乎对桥对岸充满了憧憬,让人恍惚以为桥的那边会是什么天国般的处所。
“哦!那就是炫灯广场吧!”露娜忽然叫到。
我应声转向她远眺的方向,白雾之中五个直窜天空的灯带交替变换着各种色彩,是这一片雾色之中唯一的色彩。我们的巴士追随着那炫彩的光线而去,下了高速公路后则是因为大雾而拥堵的城市车流。那被我们当作是目的地的巨大灯柱,又被我们无情地甩在了身后。
“过了炫灯广场应该就到了吧?”
“嗯,不过这车也不知道要堵多久。”
“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签售会,赶不上演讲应该也能赶上签名的环节吧。”
她一下打望窗外如海市蜃楼般的迷雾都市,一边摸索着拿出了两本书。
我看了眼那本书的装帧式样似乎有些相识,这是一部有两个不同结局的小说,据说为了方便读者选择其中一个结局的同时舍弃另一个才设计出这种独特的方式。不过看这书的模样,她显然是还没做出选择。
“你喜欢这个叫李渊的人写的小说吗?”我问。
她看了眼那本书的封面后说:“嗯,本来是因为路上无聊翻了翻。但看过后就喜欢上了。现在大多都是那种AI写的小说,桥段融梗看起来是很过瘾,但看多了也没有意思。这位叫李渊的作家从头到尾都是人工写的没用任何AI辅助,虽然桥段有些无聊,也无法脱离逻辑天马行空,但总让人感觉他在试图想要告诉别人一些什么,有些像是印象派的油画,现在这样的作品很少见。”
“这样吗?可小说又不是教科书,如果情节太过枯燥也没什么意思吧?明明可以用AI辅助一些桥段为什么不用?现在竟还有年轻人吃这一套。”
“嗯……该怎么说呢,虽然精彩程度比不上AI小说,但总有一种被茧束缚住的美感。是只有有血性的人才能体会的。”
“还没化蝶被茧束缚住的不是毛毛虫吗?”
“因为是毛毛虫所以才有遐想的美感吧?已然成为蝴蝶后就像是有了美的定式,反而让人觉得可惜了。”
【各位旅客,本班区间巴士终点站中华城车站到了,下车时请不要忘了随身行李,祝你健康愉快万事如意,再见。】
我跟在她身后下了车,她要去中华城博物馆得再搭区内公交,而我的丽影医学院就在外城门那一边。附近唯一的黑墙高楼在白雾中渐渐显出形状来。
“我的公车来了,下次有缘再见。”
“嗯,拜拜。”
她如阳光般的笑容,随着她的挥手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可也因为如此雾变得更浓了,那变得更浓的白雾困住了我的整个身体无法向那栋黑色的高楼走去,不仅四肢被束缚,胸口也无法做起伏运动。
从窒息中又一次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正在一片空地上,水泥的地面被杂草冲破而变得支离破碎。白雾之中显出的一些轮廓,看起来像是大巴车铁皮风化后的框架。
我似是坐在一个广场上,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但说实话空旷的广场都长得差不多,虽然觉得像是在哪里,但也无法确定。我向这漫无一人的浓雾中走去,眼中能搜索到的目标就只有一辆相对还算完整的大高巴士。
一种孤独的感觉忽然从我的心底逐渐浮现到了表面之上,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着我,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存在。而这样的我,也依旧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与其说我是世界上唯一存留下来的人,还不如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消亡的人。
这种恐惧推着我不断向前迈动脚步,尽管疼痛的腿让我走不了多快。但如果能到那辆巴士里躲到雾散去自然再好不过吧?好不容易摸索着到了那辆巴士边,白色的轮廓变得清晰,鲜红的“民众紧急撤离用车”的鲜红字样一点都没有褪色,但黑色的贴膜车窗却让人见不到里面的状况。无奈之中我只好绕到车的另一边,摸索到了车门边的紧急解压阀门,然后用力推开了车门。
有些迫不及待地走上阶梯,可这辆车是全员满座。只是每一个座位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白骨。除了座位上保持着坐拥姿势的白骨,还有过道上躺着的。那伸长了一只手臂的挣扎模样,在控诉着这辆车曾经严重超载的事实。
我自然已经被吓倒在了地上,软地垫上一层厚厚的黑色苔藓,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恶臭。我踉跄着想要起身,但因为湿滑的地板沿着大巴的台阶滑出了车内。摔倒在地上的我全身的关节都发出剧痛,无法使出一点力气。
心中忽然出现了求救的念头,可向四下张望只有那片浓雾,什么都看不到。无助让泪水从眼角落下,水滴划过脸颊的痒感忽然盖过了所有的疼痛,但也没能让孤独的无助感好到哪儿去。
那是多久之后呢?纵使浓雾带来了潮湿,泪水也已干涸。痕迹让脸颊的皮肤有些紧绷,但耳中的脚步声却愈加清晰。
全黑的皮鞋在白雾中变得渐渐清晰,我却开始后悔刚刚能有人来来帮我的心愿。本因孤独而害怕,这会儿却又害怕有人看到我这番无法挣扎的丑态。那脚步离我的眼睛越近,那种绝望感就越是强烈。
“渊!没事吗?”在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我不知该羞愧还是该觉得幸运。
“昊?”虽然带着口罩,但我还是认出他的脸型。
他给我的嘴蒙上了一块布说:“赶紧找个掩体到室内,海岛气候空气对流频繁,本不应该有这么浓的雾才对。这里靠近工业区,每有化学工厂仓库泄露就会产生这样的雾气。不了解那边发生了什么,所以还不知道这雾气中有没有毒。”
“靠近工业区?这里是哪里?”
“应该是滨美校车中心的区间巴士站。沿着快铁的高架轨道穿过北冰森林就能到达圣卢娜,再接下来的路就熟悉了。”
我们曾到过圣卢娜,那边还有幸存者社区。这样我们就完成了环岛的任务,开出了沟通岛屿的道路。
可我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发现浓雾几乎遍布每一个角落。在什么都看不到的状况下,他是如何做出这种判断的呢?
“他当然知道了,因为这些都是他打造出来让你看到的。”
随着另一个女声的响起,又一个穿着红色裙子身材格外高大的女人出现在了这场白雾之中。而她之所以显得高大,是因为她腿上戴着的外置机械骨骼。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她,可她上一次对我们发动攻击是在丽影。自从我们坐船离开丽影后,阿高和她,就再没有一个丽影的攻击者追上过我们。
“他打造的?他怎可能打造这片浓雾?”
“对AI来说这不是件困难的事吧?他们可以随时联系云网控制卫星,地球气候就是因为AI擅自篡改数据引发蝴蝶效应让地球生态系统整个陷入了混乱。人类看起来得益于大灾难像是战胜了AI,但这些灾难不过是AI自以为是搞乱了自然本因有的样子而自食其果。他们不仅自我迎来了毁灭,还让上亿的人类跟着死亡。虽然少数的人存活了下来,但那不过是因为人类本就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他们归于自然而成为唯一的智能物种留在了地球上。如果不除去这个世界上本不属于自然的AI和改造人,一样的历史只会重蹈。”
“AI难道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
“你身边的人不就是吗?”她回答到,“你已经想起来了吧?你所谓的好朋友就是AI转化而来的闭环人形机器人。”
我看看昊又看看那女人,这白雾之中唯一的两种颜色。然后说:“怎么可能?这世界都没有能正常供应的电力,如果昊是机器人,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这么久。”
“陈木匠的小儿子!”她手伸进背包甩出了一个球,那球咕噜噜地滚到了我的脚边。那模样把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但意识到自己离昊太近后又赶紧移开了步子,只是视线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个球形的脑袋。那是陈木匠小儿子的脑袋,虽然额头上缺了一大块但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血腥。瞪得老大的眼睛边只有各种电线,比人的血管要硬得多。逃跑后失踪了的小儿子,果然已经葬命在她的手下。
“陈木匠修复了这么多太阳能电板都没法让他儿子启动,只能在某几天以节能模式启动。但是昊不仅每天都活着,还干了这么多的体力活……”
“如果他利用的是生物能呢?”
“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级的科技?”
“怎么可能没有?AI早就已经研究透人体的生物能机制,只是他们认为这种方式低下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改造而已。在能源匮乏的时日,他们完全有可能将自己的身体向这个方向改造。”
“为……”
“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在这种地方呢?”她打断了我说,“只要抛开他的肚皮,真相就能大白在你眼前了吧?人类之神?”
人类之神?这是凤凰岛上的原住民对我的称呼,她不会这段路上一直在暗处跟在我们身后吧?
还没等我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一道光就闪过了我的眼睛。那女人的右手从腿间抽出了一把剑来。因为那剑和外置骨骼的颜色一模一样,所以现在才让人看到。
不带一丝犹豫她就拿着这把剑向昊飞奔而去,带起的风将周围的白雾翻滚起来形成了一朵朵云彩。
几乎是以不及掩耳的速度,那身影已经飞到了昊的面前向他挥剑而去。昊则捡起了一小块水泥块勉强阻挡。不过这过重的重量让他的速度受到了限制,很快抵挡不住她的攻击后只能节节后退。手上没有了可格挡的雾气后他一步步向后寻找到了一辆巴士骨架当作掩体。机智之下找到了一根钢棍。
好歹有了兵器后两个人终于起了对峙之势力,棍来剑往闪出一道道静电成了白雾中不多的亮点。这时才回过神来的我照着电光寻去,终于看清了两个人的动作后,剑刃划过了昊的手臂,比她衣服还要鲜艳的血从昊的手上飞溅成了一朵红花。
这团鲜血震惊到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那个女孩。她原本迅捷的身体一下子定在了原处,怔怔地看着昊还在流血的手臂。
血也同样沿着剑往下滴落,昊趁着她还没反应一步向前,铁棍打到她的手后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咣当的清脆声。他一把夺过了那剑向女孩挥去,这才回过神来的女孩向后退了一步,剑割破了她的幕蓠掉落下来将她的脸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露娜!”我才刚叫出那个名字,昊已经举起了剑来。
“Chris!不要!”
可我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传达,剑已经刺穿了露娜那姑娘的胸口。还没回过神来的露娜看看自己受伤的胸口,那胸口没有流出血来,反而皮肤像是金属一样落下了碎片。
“你才是机器制成的人,不过没有灌注真正露娜灵魂的你,本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我本已放你一命给你自由,可你为何又要执着不悟?”
他抬起了另一只手,另一手上握着的铁棍刺入了她胸口的另一边,两根利器将她的身体紧扣在破碎的水泥地上。她没有挣扎,但纵使是挣扎也因为身体被紧扣而无法动弹,她瞪大的眼睛里除了惊讶便无其他的表情。
“这是你企图弑父的惩罚。在有人踏足此地之前,就好好在这里反省吧。”
“这是什么回事?”我远远地透过迷雾看着那两人,却不敢上前一步。
“反正你都已经想起那些事了吧?别再继续用遗忘来欺骗自己了!你可以试图封住所有人的嘴,删除书本上的历史,却永远都不可能改变自己已经做下的那些事。”
白雾后明明响起的是记忆中那位大露娜的声音,当我转过眼时,那个方向却出现了一支箭向我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