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宁省乾山市，韩明亦家。
卧室房门紧闭，韩明亦手握电话，眸中带着明显的火气，质问电话那边的人：“我再问你一次，庄晓梦，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封印的事情告诉叶何？”
庄晓梦那边还是一副挑衅味十足的回答：“我说过了，他自己猜到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别拿这种谎话诓我。”
“哟，你会读心呐？”
“你知不知道他……”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韩明亦话语一顿，下意识看向房门。
就在这短短的一秒内，庄晓梦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韩明亦蹙了下眉，准备收起手机去开门，忽然看见晋扶桑发来的消息。
“‘时机已至，明日云锦见面’？”他蹙了下眉，又听见“咚咚”的敲门声，才收起手机。
门外站着的人是韩震。
韩震开门见山道：“冰桥公园有水鬼出没，你跟我去一趟。”
“哦，好。”韩明亦条件反射地点头，转身就去拿自己那个装满黄符的腰包。
这时，他听见外面客厅崔丹蓉的声音：“哎哟，大过年的，咋会有水鬼呢？这都还没开春啊。”
一般来说，每年四月份开春之后，自北向南流经龙宁省的混同江才会解冻，水鬼才会出现。
现在时间还早，天寒地冻的，水鬼出没确实是有些奇怪了。
韩明亦穿上外套戴好腰包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在跟韩震一起离家之后，才开口：“爸，封印一事到了关键节点，我明天得回趟云锦，跟扶桑他们见面。”
韩震脚步未有停顿，“好。”他的话音却顿了一下，看向韩明亦道，“那你回家吧，冰桥我去。”
“不用。”韩明亦立即摇头道，“我跟您一块儿去，早点解决早点回来。”
“也好。”韩震点头。
父子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
粤东省群汕市，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
庄晓梦挂断韩明亦的电话之后，打开最近联系人，准备给晋扶桑打个电话，却忽然看见他发来的消息。
“明天去云锦？”
庄晓梦眉头一皱，直接给他打去电话。
过了十几秒钟，电话接通了。
“喂，晋扶桑，我刚糊弄完韩明亦正打算找你呢——早知道就不帮你办事了，一沾上叶何，那人就变得跟黏皮糖一样烦得要死，我都想直接给他拉黑了。对了，你怎么突然要我去云锦？”
庄晓梦话音暂停，听了一阵对面的回复。
“哦，到时候了啊。”他“啧”了一声，应道，“好吧，我现在买票。不过我去云锦，群汕这边怎么办？”
晋扶桑回答了他。
庄晓梦应声：“就上次那几个道长吗？也行，他们还算靠谱——好吧，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辛苦了。嗯，行，明天见。”
庄晓梦挂断电话，点开售票APP，查询起明天群汕飞云锦的航班来。
……
次日，江渐省云锦市，兴远大楼十八楼。
叶何路经“三只猫咖啡”的门口时，习惯性地往玻璃门内看了一眼。
新的一年还没过元宵，猫咖就已经重新开张了。暖橙色系的装修布置温馨怡人，十来只猫或坐或躺或趴在猫窝内，十分热闹。叶何看见最高最豪华的那个猫爬架上是一团黑色，绿瞳镶嵌其中。
那是小黑。四楼“喵星人港湾”流浪猫救助站的偷猫案了结之后，它被猫咖店主廖珍领养了。
“叶何。”
看见穿着浅棕色围裙向自己走来的高马尾女生，叶何站在门口，笑着打招呼：“觅音，新年快乐。”
高觅音点点头，也浅浅地笑了一下：“新年快乐。”
她去到吧台后，和廖珍说了两句话，然后脱掉围裙，走到了“三只猫咖啡”店外。
“觅音你也是今天才回云锦的吧？刚回来就上班吗？”叶何问。
“嗯，我上午到的。下午没事，就来帮廖姐的忙。”
两人聊着天，一同来到了韩明亦的风水馆门外。馆外的布置跟之前一样，蓝布太极图，隶体门牌，“占卜吉凶，请符作法”、“祛邪攘灾，镇宅捉鬼”的对联，都没有什么变化。
叶何从兜里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屋里灯是亮着的。
“泳哥？”叶何跟高觅音一同走进风水馆，有些意外地看向坐在桌子后面的张泳，“你怎么来了？”
晋扶桑昨天的电话里说，今天开会的人除了四名破异者，就是高觅音和他。
张泳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让他们落座，然后回答叶何的问题，“亦哥让我提前过来帮他开个门。他说他航班延误了，可能会迟到，怕大家到了没地儿坐。”言毕，他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亦哥不是说开会的只有他们四个破异者吗？你们俩是……”
叶何微怔了一下。高觅音则露出了略微奇怪的神色。
“嗯……”叶何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还是含糊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今天的会议是扶桑道长召集的。”高觅音若有所思。
张泳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追问，被叶何打断。
“对了泳哥，你的胸口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睡一觉起来就全好了。”张泳答，“医院检查也说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叶何点头。
张泳张了张嘴，复又闭上，静默几秒，才用闲聊的语气随口道：“我今天去了趟局里，下午让大汪来了一趟，把保密协议签了。我感觉大汪对‘异’的存在接受相当良好，甚至比当初的余矜和大飞都好。”
叶何笑了一下，“毕竟汪哥是跑团模组的作者嘛，为了写东西，平时一直在有意地搜集这方面的材料，本身对超自然事件也很感兴趣。”叶何忽然顿了一下，道，“说到这，今天论坛的【异闻分享】版块突然多了好几条帖子。”
“是吗？我看看。”张泳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
高觅音也拿出手机，打开了「异闻馆」论坛。她浏览了一会儿，念出了几个标题：“‘山里民宿闹鬼了怎么办’、‘我看见有人跳楼，但楼下什么都没有’、‘公司的电梯今天突然变得有点奇怪’、‘我家的狗半夜对着空气狂吠’"……”
张泳问：“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异闻？这些帖子的IP都是哪里的？”
叶何答：“云锦、群汕、上沪和蜀中。”
高觅音倏地蹙眉：“这些地方……”
叶何颔首：“都是太和道五派所在的地方。”
高觅音垂了垂眸，似有所思。
张泳则露出了了然的神情：“难怪破异者们要开会，这么多异闻同时出现，是得商讨一下原因和解决办法。不过他们为什么来云锦讨论？因为云锦离龙宁、蜀川和粤东的距离都差不多吗？”
叶何微怔了一下，低声自语道：“或许真是这样……”
他听了张泳的话才恍然大悟，北乾山，南招摇，东泺水，西女几，中熊山，东南西北四个地方与中部熊山的距离非常相近。
太和道五派的位置，好像在地图上绘出了一个标准的十字。
叶何思索的时候，张泳和高觅音在讨论异闻版块里新增的异闻。
“民宿这个像是真的。”张泳审视道，“帖主跟他的新婚妻子春节在熊山旅游，帖子里描述的景点特征都是对的，民宿位置也对得上号——大概是这几家之一。”
高觅音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的屏幕，点了点头，“我把这条帖子转发给明亦。”
“嗯。”张泳点头，手指划动屏幕，“哦，大飞他们也在群里说这个。大汪说他已经把帖子转给亦哥了。”
“好，那我就不发了。”高觅音道。
昨天大家讨论完珍珠号异境的事情之后，“珍珠号”群聊就被群主汪求索解散了。而后，余矜将汪求索拉进了“异闻馆理员”群里，并把论坛的事情也告诉了他。随着汪求索的加入，“异闻馆理员”群人数突破到两位数，王达飞开玩笑说，现在咱们异闻克星团十全十美了。
汪求索对“异”的事情很感兴趣，今天一直在群里问问题。不过几名破异者以及叶何、高觅音都没空回复他，反而是王达飞和余矜在代劳。
“下午签保密协议的时候，大汪就跟我聊了好一阵论坛的事情。”张泳随口道。
高觅音闻言，托腮思索：“说到保密协议，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
“嗯？”张泳与叶何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任何知晓‘异’存在的人，只需要在当地公安的安排下签署保密协议就行，后续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监督和审查。”高觅音声音微顿，目光灼灼，“警方，或者说特殊事件部，为什么对一纸协议的信任度这么高？他们不害怕知情人签完协议后，转头就在跟人聊天或者日常上网的时候，或有心或无意地泄露了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吗？”
叶何微蹙双眉，沉眸分析道：“或许是因为，现代社会信息量庞大，信息真真假假鱼龙混杂，知情者们就算说出去了也不一定有人会相信。比如论坛的【异闻分享】版块，有一些帖子写得非常真实，言辞恳切，用语也像是帖主亲身经历过异闻才能写出来，但我们调查之后却发现是假的。这个时代，虚构的、虚假的故事太多，真话说出来也不一定会被人相信。藏木于林——特殊事件部或许就是这么认为的。”
张泳点头：“有道理。”
高觅音却道：“我本来也是像你这样想的，直到最近我发现一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我发现我心里确实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向外人泄露‘异’存在的想法。”
叶何和张泳都是一怔。
叶何眸色微凝，喃喃道：“我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张泳皱眉：“我也是。”
意识到这一点时，两人心底似乎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冲破迷雾筑成的关隘。
接着，他们都发现，自己现在能够产生“将‘异’告诉别人”的想法了。
叶何思绪如电，当即脱口而出：“心理暗示？”
张泳：“什么？”
叶何冷静下来，沉思道：“我是说，有点像某些文学作品里提到的心理暗示，或者说，催眠。”
“催眠？！”张泳顿时一惊。
高觅音点头，流露出认同的神色：“在人心中种下‘不能向外界透露’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影响人的潜意识，从而做到仅靠一张白底黑字的保密协议，就能确保知情者绝不向外界透露‘异’的内容。”
“嘶……”张泳倒吸口气，明白了二人的意思，却又皱眉，“就算真是这样，那‘催眠’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各地机关对知情者的处理流程各有不同，有的必须要带到局里签署协议，有的当场签完就可以。”说着说着，他自己便想到了结论，“唯一相同的步骤，是签署保密协议……协议是由特殊事件部保密处下发的，盖有公章，各地机关不能擅自复印打印，只能按需领取，并且在签署完成之后需要第一时间交给保密处派来的专员……”
看见张泳蓦然凝聚的眼神，叶何颔首道：“是的，按照这个思路，催眠只能是在签署协议的时候完成的。”
高觅音更是用平淡的语气道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而且大概率不是由人完成的，是由物完成的。”
叶何：“就是写了协议的那张纸。”
“嘶……”张泳又倒吸了一口气。
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经历过不止一次“异”的他们，都明白具备催眠或者说心理暗示效果的物品是可能存在的。
只是那样的物品，不知是更接近某种破异者的法器，还是更接近一件“异物”？
因为心中存有这份怀疑，所以，虽然这个猜想能解决很多疑问，他们也不敢往下深想——不只是他们刚才讨论的疑问，还有一件他们三个或多或少都考虑过的事情：中央对破异者的态度。
对身在民间处理异闻的破异者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不接触，不合作，是否是因为，特殊事件部本身就掌握了类似的力量？
如果是，那他们有没有将这种力量用在别处？
哪怕是共同经历过宜安一中、珍珠号两场异境的三人，都无法很快接受这个结论和它引发的问题，哪怕它还不是事实，而只能算是一个猜想，一个可能性。
时间的指针在缄默无言中滴答走动。
过了半晌，张泳看向两人，嗓音沉闷但无比认真地开口道：“我相信上面不会坑害我们。”
言下之意，就算他们对于催眠的猜测是真的，他也相信特殊事件部行为的正当性。
叶何却忽地想起了特殊事件部行动处的处长，姜垚。
他在云锦公安局跟姜处长有过一面之缘，现在回忆起来，心中莫名觉得那个人似乎不是那么值得信任。
但叶何不想反驳张泳，还是点了点头。
高觅音思考了一阵，神情似乎也有松缓，应了声：“嗯。”
“这事儿暂时不是我们能深究的，还是换个话题吧。”张泳放松语气，说道。
叶何和高觅音都点点头。
叶何看张泳眼珠转动两下后盯向一处，明白他正在努力地找话题。
难为张泳了，他们三个平常都不是话多的类型。
叶何有一点想念王达飞。他是社交恐怖分子，绝对不会让空气安静超过三秒，不会让任何人的话掉地上（除非他想看乐子）。
“诶，觅音，之前我在群里看到若木说，她要给你寄她家里做的卤味？你收到了吗？味道怎么样？”
张泳挤破脑袋终于想出了一个普通寻常的话题，努力地弯了下嘴角，笑着问道。
高觅音配合地回答：“收到了。除了卤味还有汤圆。都很好吃。”
“我家过年的时候也会做卤味。”叶何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我妈妈会卤一些鸡爪、鸭爪、翅中、郡肝之类的，能吃半个月。”
“郡肝是什么？”
“就是鸡胗，蜀川那边的叫法。”
回答张泳问题的人不是叶何，而是晋若木。
穿着常服的她和穿着道袍的晋扶桑一前一后走进风水馆。一进门，若木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好奇打量，末了视线落到高觅音身上，她惊喜地说道：“音音，你在现实世界也好漂亮！”
晋若木三两步冲到高觅音的身前，笑意盈盈地用双手握住神色有些茫然的她的手，摇晃了两下，然后对坐在高觅音身边的叶何说道：“叶何，你坐那边去，我要挨着音音。”
“啊？哦，好。”
叶何立即起身，跟晋扶桑一起坐到了桌子后面。
看见两个女生坐在一起低语，一副一见如故的模样，叶何忽然想起晋若木在群里发的那句话，“优秀的女生是会互相吸引的”。
确实如此啊。
叶何思维发散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