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笑道:“没有啊,你们昨天辛苦了,晚上要好好休息,我还特意嘱咐佣人们不许接近佩佩的卧室呢。”
“咦?可昨天陈叔叔不是来给我送牛奶了吗......”
“是这样吗,虽然陈管家是好心,可他不该不按我的吩咐做事,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才行——牛奶好喝吗,佩佩?”
孟思佩咬着勺子,一脸一言难尽:“全被爸爸喝了......”
幸好早餐也有牛奶,及时抚慰了孟思佩那颗受伤的心,她吃涂了黄油,放了煎鸡蛋和培根的现烤吐司,嗷呜嗷呜吃得满脸都是,没什么餐桌礼仪可言,孟辰也缺乏胃口,只是慢慢喝着一杯刚榨好的果汁。
垂落的眼睫掩去他探索的目光,元白正在用一碗清淡的白粥,配两三碟小菜,男人一举一动优雅,有着自然而然矜持的风度,和孟思佩的差别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元白并不嫌弃孟思佩,孟思佩吃急了被噎住,元白也会及时喂她喝水,末了再替她仔细擦一擦嘴角,尽显慈母......慈父风范。
整个餐厅就元白一人在闪闪发光,灰头土脸赶来认亲的父女俩压根儿就是乡下出来的土老帽。
估计孟思佩打出生就没见识过这糖衣炮弹,当即给她二爹迷得一愣一愣的,让一只小狗压抑着亲人的天性自然不合理,一顿好吃好喝招待,身上又是穿着元白给准备的精致洋裙,孟思佩忍不住摇晃着尾巴,一点点往元白身边靠拢了。
“真乖,佩佩真乖,真可爱啊......”
“嘿嘿嘿......”
元白目光柔情似水,其中盛满了女儿傻乎乎的小脸儿,他温和地笑着,问孟思佩:“佩佩喜欢妈妈吗?”
“喜欢,喜欢!”
“那佩佩喜欢爸爸吗?”
孟思佩一顿,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边上坐着不动如山的孟辰,瘪了瘪嘴,竟是有意说道:“才不喜欢爸爸,爸爸羞羞脸,抢我的牛奶,来的路上,也不准我吃雪糕!”
元白讶异道:“哎呀,是吗。”
“是啊,妈妈,你说说爸爸,不许他再欺负我了!”
她吊住元白的脖子,回头得意地冲孟辰使眼色,俨然是找到了新的靠山,孟辰不介意这孩子有了娘忘了爹——不对,他本来就不是孟思佩的父亲。孟思佩乐意和谁亲近便和谁亲近,只是孟辰心中仍记挂着昨夜的敲门声,以及今天这个送到手里的鬼娃娃。
元白不可能是正常人。这是孟辰在见到元白第一眼便做出的判断。
元白还在抚摸孟思佩的头发,今天在孟思佩的强烈要求下,孟辰给她梳了两条辫子,一左一右垂在两侧,又分别扎了红色的蝴蝶结,这恰巧也与洋娃娃的发型是一致的,说起来,孟思佩穿的这条新裙子似乎和洋娃娃身上的衣服也很是相似......嗯?
“那比起爸爸,佩佩是更喜欢妈妈喽?”
“啊......我也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元白扶住她略有瑟缩的后颈,循循善诱:“可妈妈对佩佩很好啊,你看,跟爸爸在一起生活时,没办法穿这么漂亮的裙子,也睡不到公主床,早上起来,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但是——”
“还是说,佩佩到现在也不肯原谅妈妈,你怪妈妈吗?怪妈妈没能陪着你长大,把你孤零零扔到一边......”
他演技着实高超,寥寥几语便带了泪意,眼尾微红语声哽咽,更衬得元白容颜如画,看孟思佩那样本来是还有其他话想说,也给吓得忘了个一干二净,只顾着去安慰元白:“我没有怪你呀,我喜欢妈妈,我最喜欢妈——”
“孟思佩。”
孟辰放下手里擦嘴的餐巾,起身平淡道:“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昨天没什么机会,今天你不想出去看看这里的花园吗?”
放风的指令一经发出,瞬间转移了孟思佩的注意力,她忙跳下椅子跟上孟辰,而在离开餐厅前,孟辰回头,对元白道:“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在我这里,佩佩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元白笑眯眯道,“那你们就先去吧,我还有点事,忙完了再来找你们。”
孟辰听了便一颔首,可他站在门前,一步也未迈出。
孟辰平淡道:“你看起来很疲倦,昨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白微愣,随即释然地笑出来:“阿辰,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毕竟是孟思佩的另一个父亲。”
“只是这样吗?”元白失望,“阿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但没关系,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无论你多想隐瞒自己的内心,在我面前都没用......我才是和你最亲近的那个人。”
元白确实长得好看,尤其是他微笑时,那笑意简直是一把淬了毒的铁钩,泛着冷肃腥气,逼着人不得不去看他那张桃花色的脸,去跌进他眼中最深的旋涡。
他这几句话意义不明,又仿佛是在居高临下警告着什么,孟思佩敏感的天性令她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本能往孟辰腿边贴,小小的身体刚靠过去,孟辰就按住她的肩膀,以一种确切无疑的保护姿态立在孟思佩身旁。
孟辰说:“可这些年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不是你,是孟思佩。”
不待元白反应,孟辰按在孟思佩肩上的手便使了个巧力,推着还不明情况的小女孩出门了。
·
来到了花园里,此刻时候尚早,气温还不算太高,喷泉不遗余力向空气中挥洒出一片清新的露珠,父女俩并肩走在石子路,谁都没心思欣赏石子路边被圈养的名花。
孟思佩不开口,孟辰也不会主动打破寂静,他放慢了步速好叫人跟得上,但很快,他一截衣角又被孟思佩默不作声地牵住了。
“爸爸,你觉不觉得......妈妈有点......有点奇怪。”
“就和我一样奇怪吗?”
“哈哈,才不是!爸爸最近是很奇怪,但爸爸就是爸爸!”孟思佩没乐几秒就低落下去,声如蚊蚋,“我是在说妈妈......爸爸,妈妈真的喜欢我吗?”
孟辰的回答是带着她走进一处凉亭,他先坐下,再把孟思佩拉过来,动手重新给她梳起头发,没有梳子,他就用一手五指穿过女孩那头细软的长发,边耐心地打理,边心不在焉地说:“再看看吧,他要是真的不喜欢你,咱们就回家。”
“真的吗!”
“骗你是有什么好处吗......孟思佩,站好,别乱动,想被揪一把头发下来,从此当个秃子吗?”
孟思佩直笑,也不老实站着了,一屁股坐到孟辰腿上,又自在地晃悠起她的脚丫。
“爸爸。”
晨光金黄如同倾倒的蜂蜜,给这花朵,这凉亭,这拂过两人面颊的风,都镀上一层甜蜜的色泽,孟思佩的头发又冰又滑,坐在孟辰腿上,她比一只鸣叫不休的夏蝉还要轻,还要能代表六月的明媚热情,当她死去时,人们就会知道夏天过去,秋天来临了。
“你能不能一直这么怪?”她似有羞赧,弓着背很轻地说,“我把所有牛奶都让给你喝,等我长大了,我来给你梳头发,你吃完早饭,我就牵着你一起散步——爸爸,你能不能一直当我的爸爸?”
孟辰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他还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稍有刁钻的提问,孟思佩已偏过头,朝孟辰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胡思乱想。头梳好了,快下去吧。”
“不嘛不嘛,我走累了,爸爸抱我回去!”
当一个人打定主意不要脸,那他就无敌了,当孟思佩打定主意要耍赖到底,孟辰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他只好抱起便宜闺女回别墅去,元白说要来找他们,可到最后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中午的饭桌上元白也没有出现,姓陈的管家解释,说元白临时有急事,恐怕要后天才能回来了。
“那今晚我还是和爸爸睡!”
孟思佩得意洋洋做出如此宣言,托她的福,来别墅两晚了,孟辰至今没进过他和元白共用的主卧,他陪着孟思佩玩了一天,发泄着孩子特有的旺盛精力,这一天他也做了诸多尝试,可任务四始终没有完成的迹象。
看来还是得直接从礼物本身下手才行。
而当孟辰看见那个坐在孟思佩枕头边,顶着花苞头的洋娃娃,他心中已有了不妙的预感,孟思佩也同时发现洋娃娃的发型有所变化,已换成雪白睡裙的她嘟囔道:“好奇怪哦,娃娃的发型和我是一样的哎,早上它是、是长这样吗?”
“不是。”
孟辰也不打个商量就直接拿走洋娃娃,随手扔到了壁橱上,然后开始催孟思佩睡觉,但今晚的孟思佩已没有上一夜好打发,她死命缠着孟辰,非要他给讲一个睡前故事不可。
“孟思佩,听话,你疯了一天了,还不累吗。”
“不累啊,我还很有精神,但如果爸爸愿意给我讲故事听,我肯定马上就能睡着了!”
“......”
狡猾的女孩子总能变着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孟思佩如今很清楚父亲的拒绝是层一戳便破的伪装,她偷笑着滚进父亲的臂弯,充满期待地看着父亲深吸一口气靠在床头酝酿,酝酿,酝酿许久,他才迟疑地道:“那就,讲一对兄弟的故事吧?”
“嗯嗯!”
“这对兄弟......这对兄弟无父无母,自幼相依为命,哥哥很成熟,很稳重,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保护着弟弟,弟弟也很信赖哥哥,可能对弟弟来说,哥哥就是他的全部。”
“换我也会这样想。”孟思佩煞有介事地点头,“爸爸也一直保护着我,爸爸就是我的全部!”
孟辰笑了笑,说:“是吗?”又道,“嗯,弟弟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他和哥哥会永远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也不会分离,可有一天,哥哥失踪了。”
“没人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向谁打听都不会有结果,弟弟找他,从东边找到西边,从白天找到黑夜,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哥哥。”
“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从来没有哭过,但把星星也数尽的那天,他哭了很久,他终于明白哥哥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此生再也不能和哥哥相见了。”
说到这里,孟辰顿了顿,果不其然,孟思佩抱着被子憋得是满脸通红,她咬着嘴唇,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故事里的悲哀。
“......只是个故事,你没必要这么投入。”
“但弟弟好可怜哦,哥哥到底去哪里了,哥哥还活着吗?他要是活着,肯定不愿意看见自己弟弟这么伤心的样子,他们不是相、相依为命的兄弟吗?”
“他要是活着......”
“他还活着吗?”
过了很久,孟思佩疑惑地仰高了头要去看孟辰的表情,但孟辰已把她的上半张脸盖在手下了。
“嗯,哥哥还活着,弟弟找到了哥哥,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爸爸。”
“怎么了。”
“结局好像有点太快了......这不是什么都没有讲清楚嘛!爸爸你一点都不会讲故事!”
孟思佩气得在被窝里蹬腿,孟辰不理会她,冷酷无情地表示:“故事讲完了,孟思佩,睡觉。”
大人就是这样!以为小孩子很好打发,可以随便糊弄,一点都不尊重小孩子的心情!等着看好了,等爸爸老了,她也要这么对他,她要专门找一些吊胃口的故事念给他听,但只给他讲一半!没错,只、讲、一、半!
她气哼哼想把孟辰的手从脸上扒拉下去,可她那点力气怎么能与成年男性相提并论,渐渐地,她眼皮子发沉,在黑暗里闻着父亲微苦的气息,睡意编织成一张大网从头顶降落,她不知不觉就要睡着了。
睡着前,她好像看见孟辰下床,往壁橱边走去。
这么晚了是要去做什么呢......不过去哪里都没关系,现在这个爸爸不会再轻易扔下她,就算要出远门,也一定会提前告诉孟思佩。
爸爸。孟思佩慢腾腾地想,爸爸真的好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