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王爷。”南竹放慢了斟酒速度,满脸愧疚,“我实在是喝不了酒。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告诉我。”
云子晋脸颊泛红,白茫的眼中氤氲着一层雾。他握杯的手一顿,问道:“夫人去歌舞楼、花船,也不饮酒吗?还是说,花酒......喝的是茶?”
南竹哽住了。她尴尬一笑,不知作何解释。
“七弟,可以了。”云孑半躺在龙椅上,样子慵懒而轻蔑,“朕乏了,你也当喝累了吧。到此为止,不会有下次了。”
得到允许后,云子晋放下几乎要碎裂的酒杯。他满身酒气,显然意识也已渐离他远去:“谢皇兄恕罪,臣弟感激不尽。”
云孑摇摇晃晃地起身,醉意弥漫,所有人都瞧得出。但即便如此,他对云子晋也是苛刻依旧:“朕瞧七弟醉的甚是厉害。既如此,出宫时便不要乘车了,免得你再醉晕在宫中,凭添麻烦。”
说罢,云孑又看向护卫在旁的禁军统领:“你不必同朕回去了,看着七弟,送他出宫去吧。”
一阵祝贺之声中,云孑歪歪扭扭地离去。
云子晋一直上扬的嘴角僵了一下,闭了闭满是血丝的眼睛。他摇摇晃晃,直到背上多出一只温暖的手,他才睁开双眼。
南竹半仰着头,问道:“你还好吗,王爷。”
酒意正浓之间,云子晋的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纱,柔化了所见到的一切。此时此刻,南竹竟是无比的温柔,他心中不免泛起波澜。
为何,要救他呢......?为何总是在希望破灭之时,再给他希望呢?
云子晋拧眉,身上如被火烤。他摇头,道:“我们出宫吧,夫人。”
禁军统领神情冷漠,只是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劳烦统领护送。”云子晋笑着,稍稍侧身,好让南竹可先行一步,“夫人不若先乘马车回府吧,我酒劲正浓,怕是要天明才走得回去了。”
若是平常,南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但今日云子晋变成这样,或多或少也有她的责任。
且他吃了有毒的饭菜,保不齐何时毒发。
至少陪他走出宫吧。南竹心想。他醉成这样,若是路上遭人暗算,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
“我陪你吧,王爷。抱歉,我也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是吗?”
云子晋目光流转,没再说什么。他跟上禁军统领阔大的步子,被浸湿的衣袖飘着阵阵酒香。酒香混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远飘,不经意间闯入南竹的鼻腔。
宫中的夜格外的静谧,风过,繁茂的枝头只听得绿叶簌簌作响。南竹离着一些距离,随云子晋走着,只感觉心跳的都慢了许多。
月光洒落,在云子晋肩上化作一棵白竹。若非这月光,那绣在衣上极为隐蔽的竹子,只怕是瞧不见的。
幽静的宫巷偶会传来几声虫鸣,南竹轻轻挥开想跳到她身上的夜虫。她一边走着,一边记着宫中大致的路线图。待快要离开皇宫时,皇宫的布局她也大致已有了了解。
[锵锵锵锵!]
[恭喜宿主成功出宫]
“啧。”南竹猛一闭眼,突如其来的蓝光刺的她眼睛一痛。
像是察觉到什么,云子晋半回过身,略略瞧了她一眼。他转回身去,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默默抓住了衣怀。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心里讽刺道:果真是被骂的还不够,我竟还妄想能够得到些什么。
南竹没察觉到异常,只埋怨系统道:“你刚才不出来帮忙,现在跳出来干什么?”
[欸,宿主这么聪明,一定已经发现了云子晋病因部分线索了]
[不如趁热打铁,再看看其他的线索!]
系统突然这样上赶着帮忙,叫南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哈哈,忘了告诉你了,今天是云子晋发病的日子!宿主,你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南竹稍稍瞪大了眼。
她抬头,只见前面的云子晋突然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
“呃——夫人,你,你可以将我抛在这里的......”
“虽然我很想这样做,但我不会丢下你的。请你别吵,可以吗?”
不停发抖的云子晋垂下眼,微微侧头,盯着南竹看了许久。垂在她肩侧的手指稍稍蜷起,勾住了一点点衣物。一双眼湿漉漉的,冷汗不断顺着他的鼻梁滑落。
南竹没察觉他这小动作,只是眉头紧锁。她已经半拖半扶着带人回了王府,但这碍事的系统一下命令,她现在又不得不带人回房间。
[再次重申!若宿主在此抛弃云子晋,将会受到来自系统的极为严重的惩罚!]
系统的警告不断弹出,映的南竹脸上时红时蓝。她无视掉府内下人的目光,将云子晋带入他专门用来治病的房间。
牢房。这是南竹的第一印象。
漆黑一片的墙壁,满是划痕的地板。桌椅倾倒,瓷罐碎落,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此。凌乱中,一盆将要枯死的盆栽格外醒目。
咚!
南竹侧目,只见云子晋挣扎地离开她。他跪倒在地,开始不断地哀嚎,拼命抓挠自己的脖子。
“王爷,需要我去给你弄点热茶吗?”
“嗯......我没,没事的。”
云子晋蜷作一团,极力忍着不适。他露出僵硬的笑容,道:“夫人,能否请你......先离开,抱歉。我一个人就可以,这是,是老毛病了......你知道的。不必管我了,夫人,你安寝便好。”
“哦......好吧。”南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抬脚便要走。
[你要见死不救?你要见死不救?你要见死不救?你要见死不救?]
系统的提示仿佛一面结实的墙,撞得南竹头晕目眩,硬是将她赶回了房中。不知哪里来的大风猛吹上门,任南竹如何推拉也打不开。
[拜托,能不能别这么无情啊]
呜咽声从身后传来,随后便是几声重响。云子晋痛苦的喘/息声不断递入南竹耳中,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就像是将要溺毙之人的垂死挣扎。
终归是她的问题,帮人还是帮到底吧。南竹在心中劝说自己。
就在云子晋要再次伤害自己时,南竹温柔而有力地托住了他的额头。她制止住云子晋不安分的胳膊,稍稍将他压住。
“夫,夫人......?”云子晋嘴唇白的厉害,抖的仿佛置身于冰室。他小心翼翼又渴求地望着南竹,喉头数次滚动,却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南竹目不转睛,道:“我该怎么帮你,王爷。”
云子晋满是血丝的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夫人,你,可否不要在此时说笑?”
但南竹却是摇头,认真道:“我没有说笑,王爷,请你直接些告诉我。”
为什么偏要在这时来招惹他?恶心,恶心的人,与他的阿竹明明没有分毫的相似!这样的人,索性杀了好了。
“我给你机会了,南竹。”云子晋挣扎出南竹的束缚,满眼的恨与厌恶。他支起身子,恶狠狠的咬着牙关,“马上滚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毫无威胁性的话语。
南竹挑眉,打量了下云子晋。明明捂着自己伤处,还要装作一副凶狠的模样,就像一只......小狗。
她不由得笑了下:“那你也得有杀我的本事才行,王爷。好了,快点说,我该怎么帮你?”
[冷知识:云子晋所患的病需要拥抱才能缓解,没有解药]
拥抱。
看见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南竹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再没有任何动作。
她反应了一会,立刻与云子晋拉出安全的距离。
[宿主在干什么]
“我不能接受。”
[?]
短暂的沉默后,系统将最开始的提示弹出,不再多言。它刺眼的蓝光不断闪烁,恰好与南竹不安的心跳同步。
[宿主的任务是要治愈云子晋,如果宿主此刻临阵脱逃,系统将判定为拒绝接受任务]
痛苦像一把锐利的刀,狠狠刺入云子晋的身体,身上无一处不酸痛难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喉咙如被烈火焚烧。他渴望着一个温柔的怀抱,甚至快要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是谁都好,谁都可以,谁能救他?
云子晋大口大口的呼吸,渴望地望向南竹: “既如此,那夫人能否......抱抱我?”
南竹心中是想拒绝的。不仅想拒绝,她还想一拳打在这好看的脸上,以免他再仗着自己的样貌提出些无力的要求。
但不知为何,她心软了。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接触并没有叫她感到腻烦,又或许是云子晋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可怜。
她捏紧了的拳缓缓松开,漆黑的眼瞳静静盯了云子晋片刻:“......好。”
南竹蹲下身,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云子晋。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颤抖不止的云子晋便安静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王爷。”
“......”
淡淡的竹香随南竹身体的起伏飘出,深入肺腑,将云子晋乱颤的心安抚。他不可置信地闻着这芬芳,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很温暖。他从没想过南竹的怀抱是这样温暖的。
云子晋吞咽着口水,慢慢地将头凑到南竹的颈肩处。他抬起骨骼过于分明的手,轻轻地勾住她的衣带。而后,曾出现在他脸上的疯狂彻底消散。
这样温柔的感觉实在是熟悉,就像是,回到了初见她的那日。
阿竹......或许,是他的阿竹回来了?
遭风吹散的醉意再度涌上,细密的汗珠落在云子晋的睫毛上。他安心地合上双眼,就这样朦朦胧胧地睡了。
南竹抱着云子晋,宛如一尊石像。直到天色微亮,她才低头去瞧——云子晋已安然入睡,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谦谦公子。
她长舒一口气,将人轻轻放下。混着泥土的沉木香味惹了她满怀,让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南竹神情复杂,犹豫了下还是将身上的外衣脱下。她好心叠了叠,将外衣垫在云子晋的脑后,随后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她在院中驻足良久,感受着拂面而来的风,长舒一口气。
[呜呜,宿主,你真的......我好感动]
“任务而已。”
[能克服皮肤接触恐惧症,这份精神值得尊重]
“......我没有皮肤接触恐惧症。”
南竹无奈。她只是很讨厌跟陌生人接触而已。而且刚刚,她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宿主爱上云子晋了?]
“......”南竹蹙眉,“你有病?”
才骂完系统,南竹的手指便忽一抽搐。她低头去瞧,只见乌黑的血积在指尖。
[哇哦,宿主中毒了]
“嗯,不碍事,明天就会好了。”南竹握握手,全然不放在心上,“对了,原主平常都去些什么地方?趁天还没亮,我想去看看,万一有线索呢。”
[你真的要去?]
“当然去。早点完成任务,他们也好早点找出叛徒。”
[好吧,跟我来]
蓝光汇聚成小小的光球,空中转了两下便越过了墙。南竹握拳,一想到背叛之人便牙根发痒。
深夜时分,宽阔的街头空荡无人,各店悬挂的旗帜随风飘摆。阴云满布的夜空经过风的洗礼,此刻繁星闪烁,美丽无比。
南竹随系统走着,细细回想着这短短一日的所见所闻。
皇帝杀云子晋是真,下毒也是真。但似乎,皇帝并不想杀她。
那害她的人又会是谁?船上那两个人......是谁?
[我觉得宿主还是别去了]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去?”
[......好吧]
南竹在花街的入口站定,迎面而来的暧/昧的气氛令她头昏。姿态亲昵的男女扭胯步入楼中,倚靠门旁的男子魅着笑,勾/引似的朝南竹伸出手。那声声娇笑,句句密语,以及过年般热闹的歌声,全都一个不落的传入了南竹的耳中。
“这地方......”
“花街,原主起码每日要来上两次。”
看来是......那种不能言说的地方。
南竹压下逃跑的念头,硬着头皮向前走。她听着那毫不避讳的嬉闹之言,忽在一家舞楼外停下。
[宿主瞧上这里的舞者了?]
系统的弹窗被无情挥开。南竹朝舞楼走了几步,竖起耳朵细听。
“......有几分?”
“当然是十成十的把握了,那七王妃明日定是必死无疑。”
南竹:还有这种事?
她随着说话的男人踏入楼中,顿时有数名女子迎上前来,殷勤的想要牵她的手。
“哎呀,好俊俏的姐姐呀。”
“姐姐是要去哪里?”
南竹被这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吓得连连吸气,像条泥鳅来回闪躲。好在此处人多声杂,男人并未察觉到她。她躲到角落里,紧紧盯着男人。
“蔡大人有所不知,那七王妃行事古怪,惯会惹事,连奴家也被她欺负过。”
“嗐,何止是你?便是在皇上的寿宴上,她也敢目中无人。放心吧,她此次毒害皇室,罪证确凿。待明日事发,她便无翻身之日了。”
毒害皇室......明明她才是被毒的那个啊??
闻言,美艳的舞者靠在蔡大人怀中,撒娇道:“那大人可要遵守诺言,此事过后,将奴家引荐给七王爷才是。”
难道是这蔡大人要害她?不对,天马上就亮了,她得快点回去。
既然要陷害,想必下毒之物应该会放在她常在的房间。
南竹抬眼,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蔡大人的模样。她默默记下这笔账,悄无声息地撤出舞楼,在街巷中隐了踪迹。
此时,天已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