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睁开眼时,眼前的大火几乎吞没了一切,浓烟滚滚,仿佛要烧到天际。
她先是一惊,而后下意识地冲进火场。当她反应过来此处是云子晋的回忆时,已是身在火海之中。
“怎么回事......”南竹四下瞧了瞧,并没有见到小云子晋。
热浪来袭,好似在烤灼皮肤,南竹虽不会被这火海夺去性命,却仍是百般不适。她试着挥开浓烟,不断寻找着小云子晋。
在绕过火势最为猛烈的一间屋后,南竹在杂物横布的房间里找到了云子晋。火烤焦了他的头发与衣物。他此刻浸泡在水缸之中,正瑟瑟发抖。
身旁,一个衣着古怪的少女正奋力破窗。在砸通密封的窗户后,她惊喜的回过脸,喊道:“阿旸!快跟我走,我救你出去!”
这声音如一记风刃打向南竹,她猛低下头,突然止不住的头疼。脖后受过的伤隐隐发热,似乎再度开裂,渗出了血。
南竹一时吃痛,缓缓蹲身。她抬眼望向窗边的少女,过往的记忆模糊不明。
只是,她似乎曾遇见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快啊,阿旸!”少女催促着。
蹲伏水缸中的云子晋乖巧点头,小心翼翼地从缸中爬出。水哗啦啦撒了满地,不合身的衣服垂至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印。
他牵住少女的衣角,问道:“阿竹,是谁要杀我呢?我还能,还能活着吗?”
阿竹摇头:“不知道,有可能是你哥哥,有可能是你爹娘。”
小云子晋眼中飘着一层雾气:“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讨厌我?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他们会想杀我?”
阿竹眉头一压,抓过云子晋就往窗上推:“先离开这里才能去想这些事!现在不走,一会就真活不了了!”
话音未落,火浪便冲破了脆如纸的旧门。阿竹一把掀翻云子晋,也欲顺势离开。但她身高实在不及云子晋,在高于胸膛的窗前磕磕绊绊了许久。
碎木飞溅,刺伤阿竹的手臂。她的衣角随着扑面来的火焰消失,南竹则被火舌卷入其中。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熟悉?
可她想不起来,她曾经的记忆全都被药剂封印,像是压在石山下的宣纸,早已碾碎作泥。
南竹低下头去,只见左臂手肘附近的旧伤重现,隐隐作痛。她紧皱眉头,虚幻的身影随着不断蔓延的火焰消失了。
凶猛的火焰爆出,开始向外蔓延。周遭房屋树木皆遭了难,却无一人来此施救。
南竹再睁开眼时,已是黎明破晓时分。她揉揉僵硬的脖子,发现云子晋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愣愣地盯着木梁。
她走近,那暗藏伤痛的眼眸也随之看向她。
云子晋的眼睛眨啊眨,仔仔细细地看了南竹许久,像是在分辨梦境与现实。
他挤出一个笑容,想要牵住南竹的手。声音哑而轻,就像是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夫人,我做了一个......很痛苦的梦。我梦到回到了幼时,回到了......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吗?夫人,我见到你了。”
南竹心猛地一提,忽如芒在背。
见到她了?系统播放的不是回忆吗,应该不会有影响吧?
南竹轻轻牵住云子晋的手,坐在床边。或是出于窥探别人的心虚,她头一回如此的温柔:“已经过去了,阿旸。一场噩梦,不会有事的。”
“嗯,有夫人在,我不会有事的。”云子晋轻笑,拇指摩挲着南竹的手腕。他单手撑起身来,衣领下垂,露出胸前的淤血积聚之处。
他本无意遮挡,但当南竹的目光落定在此时,他忽就有些窘迫。
相牵的双手分离,云子晋敛起衣怀,道:“夫人是要去光朝城吗?”
南竹立刻回答了他:“嗯,你身体还好吗?时间不多,我们还是早些赶路。”
“为何要去光朝城?是为了见蓝星吗?”
“嗯......不算是吧。是为了你的病,主持说影草可以治你的病。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体内会有蛊虫?”
瞧见那暗淡的目光,南竹便知道说错了话。她有些慌张,脑中飞快思考了一番,忙道:“因为主持说你是因为蛊虫才会如此,所以我想知道。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奇怪,她刚刚说了什么?南竹双唇翕动,有些不可置信。
一旁的云子晋也是同样震惊。他悄悄靠近几分,按捺住心中悸动,道:“夫人想多了解我一些?”
他简直求之不得。只要南竹愿意问,他什么都会说。
她问的多一些,他说的多一些,或许她就不会再离开了。
南竹点头:“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夫人。”云子晋轻轻搭住南竹落在床边的手,手指指了指心脏处,“母亲知道犯下大错,不想我活着,所以想让蛊虫吃掉我的五脏六腑。或许是我命大,幼时蛊虫只会偶尔发作一两次,并未夺走我的性命。再后来,这虫子便沉眠了,我便没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轻盈,但南竹却很难想象这是何种滋味。
被幽禁宫中,等同死人。爹娘不爱,还想方设法的除掉他。
南竹也曾深陷泥泞,她明白那种期盼得到救赎是何种滋味。
她握住云子晋的手,额头抵在他手背,承诺道:“我一定会治好你,阿旸,一定。”
她希望他能活着。
·
从海源镇去往光朝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求速度,便要翻过一座高耸入云的山,经过几片密密的林,冒着遇见山匪野兽的危险。若要求得安稳,便只能走官道,绕上远远一圈,十日方至。
但如果走官道,云子晋只怕是撑不到取影草的那天。
南竹紧攥缰绳,生怕带着云子晋从马上摔下。她思考着该如何翻山,如何去见蓝铃。虚弱的云子晋则坐在后面,双手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他闻着她的气味,心情大好。
如果没有那封送到他手上的密函,他的心情只会更好。
‘主子,见言已知晓王妃去向,已从京城动身。’
每次都是这样,总会有碍事的人来影响他和夫人的感情。夫人的心不过一拳之大,除了他,怎还容得下旁人?
“阿旸。”南竹缓缓勒紧缰绳,停下了马,“已经到山脚了,我们只能步行了。”
高耸入云的山脚近在眼前,碧蓝的天如一片汪洋,不见其尽头。绿叶簌簌声中,南竹的影子斑驳不清。
她仰望着这座烟雾缭绕的大山,风吹乱她柔顺的发。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闻上去很安全。
云子晋跟着南竹下马,将马鞍袋里的果子喂下。他笑着拍拍黑马的头,道:“回府去吧。”
黑马嘶鸣一声,低头蹭了蹭云子晋。它甩甩尾巴,扭身奔离了此地。
等到马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云子晋才回过身。可还没走几步,他便突然喘不上气,连咳不止。
南竹忙将他扶住,轻轻拍打他的背,一下下的给他顺气。她又抬头瞧了瞧陡峭的山路,道:“我们今天到半山腰就休息吧,阿旸,你身体还没恢复好。”
云子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他握住南竹的手,抱歉地笑了下:“我四肢无力,只能麻烦夫人一路扶行了。”
对于这一点,南竹早有准备。
她露出一个颇为值得信任的笑,到云子晋身前半蹲下来:“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上来吧,我背你走。放心,我腿脚很快,天黑之前肯定能到的。”
本还满心雀跃的云子晋一下子定格在原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南竹不算高大,看上去甚至背薄如纸。即便如此,她的背影仍显得十分可靠。
率真可爱。
云子晋不由得笑出声,他趴上她的背,被她稳稳背起。
“如果不舒服就跟我说。”南竹托起云子晋,大步朝山路走去。
云子晋轻声应和,将头抵在她脖间。他瞧着枝繁叶茂的树,姹紫嫣红的花,不自觉地搂紧了南竹。在云子晋眼中,两人暧昧亲昵,身遭仿佛都飘着一丝甜。
数十年前,南竹也像这样背过他。只是可惜,他的夫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山路险峻,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山底。但南竹并不在意脚下碎石,或是偶突出现身前的小兽。她稳稳背着云子晋,二人的影子在阳光下交织纠缠,时长时短。
一路上,南竹并未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她时走到树荫之下,时顶着炎阳前行。有时她会低声轻笑,后又似怕被发现,忙加快脚步。约莫一个时辰,南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稍稍顿足,托了托下滑的云子晋,并未停歇,只继续沿着陡峭的山路前进。待艳阳高空,阳光直直下落时,他二人终是来到了半山腰。
“夫人,放我下来吧。”云子晋忙从南竹背上下来,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
他顺好她的发丝,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水囊,又塞了块糖饼给南竹:“夫人,吃些吧。”
南竹接过云子晋的好意。她躲在树荫下,静静感受着习习凉风。
以前负重爬山,都是她与蓝铃一组。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快乐。
察觉到身遭那灼热的目光,南竹睁开眼,对上云子晋的双眸。
曾经缠绕她的忧愁阴霾一扫而空,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生机勃勃,美丽又充满力量。就像是四季不眠,绿似春红似火的南天竹。
云子晋不由得心动。
他想把这生机勃勃的南天竹藏起来,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任其枯萎,任其凋零。
好似只有这样毫无生机的南天竹,才能完完全全的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