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爱?
云子晋坐在床边,握住南竹的手。他反复咀嚼着“爱”这个字,不断回想着与之有关的记忆。但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可与之对应的情景。
不过倒也正常。像他这样的人,又怎可能配得到爱呢?人性冷漠,于他而言已是见怪不怪。但唯有一人,是十分不同的。
他攥了攥南竹的手,又去瞧她沉睡的脸庞。只有在她沉睡之时,他才能靠她这样近,毫不避讳的去瞧她。如果她能一直睡下去,他就能永远这样陪在她身边了。
想着,云子晋的表情不由得病态起来。他伸出手,指腹抵在南竹眉心,喃喃道:“阿竹,别离开我。”
南竹似是听见了呼唤,如扇的睫毛颤了颤。
夜色渐浓,繁星满布之上。山寨四处内点起火炬,寂静无声。医馆当中,云子晋一直安静地守着南竹,宛如雕塑。
而当油灯快要燃尽之时,南竹终于睁开了双眼。她左右扭了扭身,脑袋晕乎乎的,仍是高烧未退。
云子晋脸上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夫人,你醒了,有哪里难受吗?”
他抬起南竹的手,脸颊贴住她的掌心,长舒一口气。
南竹感受着掌中的凉爽,心头的燥热略略有所缓解。她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捧起云子晋的脸:“你很凉,阿旸。我的头好痛,我好热。”
说着,南竹整个人凑上来,直接搂住了云子晋。她像抱着一大块冰,舒爽的呼一出气。不经意之间,炙热的唇瓣在云子晋脖间落下一吻。
这炙热的吻如寒天冻地间一把火,云子晋虚虚搂住南竹,只感觉一团火从脖间开始蔓延,逐渐将他包围。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南竹,呼吸越发紊乱。她毛茸茸的脑袋就贴在他脖间,发丝就像一根羽毛,不断撩拨着他的心,好一会云子晋才缓过来。
他拍拍南竹,道:“夫人,这样小心扯到伤口。先喝药吧,服下解毒后便不痛了。”
“好凉,像冰糕......”
“夫人想吃冰糕吗?我们明日下山去吃,可好?”
说着,云子晋试探性地顺顺南竹的背。但却不料,他才刚刚落手,脖间细肉便突被南竹咬住。她齿间稍一用力,云子晋便痛得闷哼。他蹙起眉头,收臂搂住南竹,默默忍受着她的啃咬。
直到心头的燥热有所缓解,南竹才放过云子晋。
“好了,喝药吧,夫人。”云子晋把人扶起,抹掉她额上汗珠,顺好她凌乱的发。
南竹接过药瓶,一饮而尽,随即苦到眉头紧锁。她吐了吐舌尖,连连摇头:“好苦,不喜欢,我不喜欢这个。”
云子晋“啊”了一声,忙摸袖找袋,从包袱中拿出包好的饴糖递到南竹嘴边:“我不知夫人怕苦。如此,明日我们下山后,去朝光城吃些甜食吧。”
南竹没太听进去云子晋的话。她迷迷糊糊,脑中的刺痛虽有所缓解,人却仍是云里雾里,话也偏到了没边:“我不想吃苦,要训练,淘汰,会死的。死人,不好。”
她一口咬住云子晋的手指,舌头将饴糖卷走,轻轻擦过他的手指。她漫不经心地嚼着饴糖,嘴里嘟囔了些什么,让人听不真切。随后她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就这样又躺下睡了。
怦怦。
屋内的油灯骤然熄灭,黑暗恰好遮掩住云子晋慌乱的表情。他心如擂鼓,紧盯着留下了牙印的食指。看着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去,双唇轻碰了下南竹的齿印。
木门被叩响,云子晋喉头上下滚了滚,心虚的收回手。他瞧了眼睡梦之中的南竹,生怕被瞧见这出格的动作。
确认并无异常后,他轻步走到屋外,俯视着暗卫:“问清楚了吗?”
“回主子,问清了。寨主夫人患了重病,实在凑不出银子去请大夫,加之东言给的银子实在是多......”
“给了多少?”
“大概一百两。”
“就为了这点银子?”
“是。”
云子晋冷哼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告诉他们,有病就去治,别干那些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勾当。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教训下便放了他们吧。”
暗卫接过银票,显然松下一口气:“主子宽厚大义,属下这就去办。”
宽厚大义,怎么可能呢。
'死人,不好。'
云子晋仰头,黑夜倒影在他白茫的眼中。他在晚风中静立片刻,又低头瞧了眼手指。
几次风拂绿叶后,如获大赦的欢呼声从半山腰传来。云子晋望着四散而去的火焰,体内蛊虫开始隐隐躁动。
南竹再次醒来时,已到黎明时分。
虽已天明,但屋内仍有几分昏暗。过长的雨檐挡住了光,淅淅沥沥的雨顺着流淌,滴答作响。半敞的窗边,几只幼鸟稍作停歇,叽喳了几下便又离开。
南竹浑浑噩噩的爬起,稍一抬动手臂便会扯动肩上的伤。她偷偷掀起纱布瞧了一眼,药草味顿时冲鼻而来。她痛的连连吸气,忙安抚似的搭住伤口。但奇怪的很,她竟连这伤是怎么来的都记不太清了。
转眼看去,云子晋正靠在墙边沉沉睡着,安静的像是一尊蒙了灰的瓷像。南竹俯身上前,轻触他的眉角,那双剔透的眼眸旋即便睁开来,杀意浓浓。
但在瞧见她后,那杀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与温柔。
“夫人,你醒了。”云子晋贴住南竹的手掌,她掌中滚烫的温度已然褪去。
南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这亲密的接触。但她并没有,只是挠挠云子晋的眉角,问道:“阿旸,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我好像中了毒,其他的事情都......”
一提到这个,云子晋脖间一热,不由得想到了昨晚那个吻。
云子晋道:“东言收买了寨中人,伙同他们将你绑走,想至你于死地。现今他被囚在寨外的兽笼,如何处置,全听夫人的。”
南竹这才想起来。
她也真是活该。果真跟哥哥说的一样,不赶尽杀绝则后患无穷。
到底多少次她才能长教训。
“只是......我不慎杀了几个人。”云子晋垂下眼眸,觉得自己委实不该杀人。恐南竹厌烦,他又将寨中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望进南竹的双眼。那双明亮的眼睛回看向他,一如既往的美丽。
“谢谢你救我,阿旸。”
*
寨外,东言狼狈不堪,腿脚被打断,扣上沉重的枷锁,拴在铁笼的四处。他本就垮掉的半张脸皮肉翻了出来,长发凌乱,破烂的衣衫下伤痕满布。见有人来,东言抬头,表情凶狠无比,仿佛要啃咬人肉的野兽。
南竹面露讽刺,脚踢了踢笼子:“你可能没想到,你下的那点毒要不了我的命,埋的火雷也没能炸死我。”
一张扭曲的脸机械地抬头,一点点狰狞了表情,怒吼声迎面而来,铁笼被拍的砰砰作响:“南竹——!!”
东言试图抓挠南竹,但爬起一瞬便重重跌落。
南竹顺着笼子蹲下,眼中寒光凛凛,又讽刺道:“鱼死网破,也得有本事才行。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着报复见言吗?”
说着,她伸出手去,掐住了东言垂下的脸皮:“我给过你机会,也是真心想要放过你。但似乎你会错了意,当我好欺负。”
“欺负”二字说出口时,南竹眼神一厉,狠狠用力扯下东言半脱落的脸皮。随着鲜血淋漓痛苦惨叫,南竹又伸手死死掐住了东言的脖子。鲜红的血顺着流到她手上,她火烧眉头,胸腔不断起伏,试图加重力道就此掐死东言。
[别杀人啊!别,你留他一命啊!]
云子晋注视着南竹的背影,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转变成窃喜的疯狂。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找到些许相似之处。
[求求你不要!你杀了他还怎么知道兰水镇的消息!万一他之前都是骗你的呢!]
就在东言惊恐挣扎,连翻白眼时,南竹松开手,留了他一命。
晨间山风吹来,她突突乱跳的青筋渐平,满腔怒火皆熄。
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对,东言不能死。”
云子晋不明所以,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仔细擦拭着南竹染血的手。
东言若死了,那他曾做过的那些勾当就再无人知晓了。只有活着,才能引出想要杀他的人。
南竹想到了。
她隔着手帕握住云子晋的手,认真道:“阿旸,你有法子将东言送回京城吗?我有个主意。”
说着,她凑上前贴耳细语。
云子晋的笑容变得僵硬,后消失在脸上。他眉头微扬,视线下垂,很是受伤。
他的夫人为了别的男人才会来寻求他的帮助,弦音如此,东言亦是如此。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心中只有他一人?
南竹看出了云子晋的不情愿。她晃晃他的手,道:“阿旸,我不是要辜负你。相信我,我只是要再利用东言一下。”
“夫人。”云子晋突然拉过南竹,“我比东言重要吗?”
这没有由头的话问的南竹一愣,她点头,回道:“你比他重要多了。”
云子晋脸上的委屈顿时消散。
他得意的笑着,收起脏污的手帕,耐心将南竹纠缠的发捋顺。声音轻而柔和,好似晴天拂面而来的柔风:“那夫人也要利用我才是。我如此重要,一定更能帮到夫人的,对吗?”
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南竹发顶,不敢用力,只虚虚地摸摸她的后发。
她不回答,他便又问:“对吗?夫人。”
这样的问题,南竹是当真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左思右想,最后在这灼灼目光下点了点头:“对。”
云子晋轻笑,喉头随着震了下:“好。我们先下山吧,夫人,东言自有他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