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夜幕笼罩大地。
床上春衍紧闭双眼。
他感觉自己又站在了那片大湖之畔,湖面广阔无边,于月下泛起粼粼波光。
草木随风,簌簌不停。
又来了。
春衍叹口气,却没急着走。来这里这么多次,他已经轻车熟路。
况且,来了更好,还有银狼给的东西要转交给长庚呢。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腰间。
那颗圆珠被他放在身上,这时候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梦里的东西会出现在现实,那现实的东西应该也会出现在梦里吧?
手伸进衣服,果然摸到一颗硬物。
拿出来看,确实是那颗琥珀圆球,里面的狐狸有些暴躁,不再是闭眼抱着尾巴,而是睁着双眼四爪不住舞动,似乎是在挣扎。
不会是想逃跑吧?
春衍连忙双手握住圆珠,转头大喊:“长庚!长庚!”
无人应答。
转头四看,周围也没见半点人影。
怎么回事?
“长庚——”
接连几声,皆无应答。
春衍向前几步,却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低下头,脚边围满黑色小毛球,正伸着细长的小爪子抓着他的裤脚衣摆。
“你们怎么在这里?”春衍蹲下身子,“长庚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
小球们叽叽喳喳,有几个盘着细腿坐在草叶上,做了个打坐的姿势。
春衍想了想:“他在打坐,修炼?”
打坐的小球点点脑袋,几个一起,抓着他的衣摆往前走。
“你们带我去哪?”
小球们叽叽喳喳,隐藏在草丛里的一股脑涌出来,聚集到春衍周身,没等他动腿,就已经将他抬走。
一个个小黑球明明细细的胳膊腿,且速度极快,春衍看到周围飞速后退的景物拉成长长一条直线。
不知多久,周围树林和湖泊消失不见,入目一片黑暗。要不是还能听见小黑球们叽叽喳喳的嘿咻声,春衍恐怕会吓个半死。
好一会儿,黑暗消失,入目是参差的石壁,点点荧光于石壁顶部闪烁,照亮周围一切。
春衍有点傻眼,“这是哪里?”
小球们却没有停,一路往前,穿过一个个摆满书架的石洞后,再来到了一间偏僻的石室。
这石室很宽,洞顶破开一个大洞,光线落进来照亮正中间一方高台。
高台之上,长庚一身黑衣端坐其上。他双眼紧闭,面容平静,手掐莲花印,衣摆袖角散开在台面上,周围无数红色的小石子正闪闪发光。
春衍走过去:“长庚?长庚?”
端坐在台子上的人不动,连衣摆的褶皱也没变半分。
春衍皱眉。
他看手里的圆球,里面狐狸挣扎越发厉害,琥珀表面已经有了裂痕。
不用想,这要是彻底裂开,里面的狐狸肯定也就跑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春衍叹口气。
正挠头,身边的小黑球们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春衍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手中圆球。
春衍一愣,抬头。
长庚不知道何时已经睁眼,他从圆台上起身坐在边缘,修长的手指捏着琥珀圆球,正对着光查看。
“长庚!”春衍惊喜:“你醒了?”
长庚收回圆球上的目光,“我本就在修炼,如今入定结束,何谈‘醒”字一说?”
春衍眨眨眼:“我不知道。”
长庚把玩着手里的琥珀,看了眼,问他道:“这个你是从哪里来的?”
春衍老老实实站在旁边,有问必答:“是一只银狼给我的,说要转交给你。我看里面的东西好像就要跑出来了,你看要不要修复一下什么的?”
“原来如此。”长庚将东西收回袖子,“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长庚不语,伸出一只手到春衍面前:“来,把你的手交给我,我带你去个地方,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这又关手什么事?
春衍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出去,轻轻放到长庚手上。
两手相叠。
长庚轻笑,合上手掌拉着他的手,走出这间石室。石室之外连着甬道,荧光点点漂浮四面八方,恍若梦幻仙境。
跟在后面的小黑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片黑乎乎的长长甬道,来到一处光明且空旷的石室。
“来这里干什么?”春衍四处打量。
幸好梦里的他腿是好的,不然这么一会可走不到这里。
走进石室,长庚把春衍的手放下,回头吩咐:“去把东西都拿过来。”
小球们叽叽喳喳,隐进石缝里。
春衍:“拿什么东西?”
长庚摇摇头,笑着伸手指了指旁边石壁。春衍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此处石壁像被人细细打磨过,光滑至极不说,上面还被细致地抹了一层白垩。
而这片被白垩涂满的石壁最前面,已经画了两幅画,一副是猛虎啸山林,一副是鲤鱼游山溪。
他细细查看,惊叹道:“这两幅画是谁画的,这猛虎和鲤鱼看着十分灵动,仿佛活的一样。”
长庚轻笑。
春衍回过神来:“原来……长庚也懂画?”
长庚却摇头:“我不懂画,这虽是我画的,猛虎与鲤鱼的灵动,却不是我的功劳。”
不等问,叽叽喳喳的声音又至,小黑球们又顺着石壁缝隙爬出来,一个个扛着不少东西。
它们排着队走到石壁下,将东西依次放下,春衍认出有各色颜料、毛笔、方砚等物不说,还有一个巨大的石钵。
春衍挠挠头。
颜料和笔他认识,可是这石钵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正疑惑,就见长庚蹲下,将琥珀圆球投入石钵之中。然后另一手握住钵中石杵,狠狠捣下。
“啊——”
撕心裂肺一声尖叫。
春衍惊得心脏直跳,用手捂住耳朵。
长庚好像听不见这些声音一样,一杵一杵,将钵里琥珀捣成碎末。旁边小黑球们叽叽喳喳靠近,有的趴在钵沿,有的吊在长庚的衣角,一个个盯着钵内,小小的手脚舞动着,精神极了。
尖叫起初还很刺耳,渐渐就弱了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春衍慢慢放下捂耳朵的手,蹲下身,靠近长庚,看他手里的石钵。
石钵内的琥珀圆球已经被捣碎,变成了一种红色的液体,黏在石杵上又滴落下去,像流动的火焰。
长庚停手。
几个小黑球叽叽喳喳,一起扛着一支毛笔过来,长庚接过,执笔将笔尖浸在红色液体之中。
停了一会,笔尖蘸饱红液。长庚提笔起身,抬起笔尖就往墙上画去。
春衍连忙拉住他的手:“不是,这……这就开始画了?都不用描线?”
“这不是画,”长庚回头:“是封印。”
“封印?”
长庚点头:“这红液也不是颜料,是黑白二色妖力混杂着妖怪神魄。将这些颜料抹在墙上,再用掺杂着我力量的石头磨成的粉末颜料涂抹一遍,就能将这只妖怪封印在此处,叫它再不能作恶人间。”
春衍哪里听过这些?
“封印?”他呆呆打量墙上已有的两幅画,终于明白:“所以,这幅猛虎啸山图和鲤鱼游山溪图,都是……”
长庚点头:“这只山虎修炼六百余年,占山为王后食下数十个婴儿,被一个道士降服后托我封印于此。”
“这条鲤鱼,修炼才八十多年,会人声。以孩童落水求救之声,诱数十人而死,后被官府合力抓住,肉身毁灭之后,我便将之精魄封印。”
春衍明白:“都是些害人的妖怪。”
“所以这不是画,”长庚道,“只要将颜料什么的,都涂上去,自然就会形成一幅画。不过若真画一幅画更好,封印会更牢固更久,只是我不会。”
他笑了笑,将手里画笔递给春衍:“你要来试试吗?”
春衍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封印这种东西?我不行。”
长庚却笑,“封印能否成功,不在于出自谁的手里。而且你不是喜欢画画?真不要试试,在这么大一铺壁上画画吗?”
这……
不得不说,长庚是个很好的说服者。若说不心动,春衍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他张张嘴:“我……”
毛笔已经递至面前,长庚嘴角含笑看他:“拿着吧?”
春衍犹豫,却还是慢慢抬手,接过那根紫竹狼毫。正如长庚所说,这么大一铺壁,不画真的可惜。
他咬咬牙,看手中毛笔,又看看旁边地上摆着的颜料,问:“没有黑墨汁吗?画画起笔得先勾线,勾线须的黑色墨汁才好。”
长庚:“黑色?墨汁?”
春衍点头。
长庚伸手,朝两边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
地上四散的小黑球们叽叽喳喳,立刻聚作一团。长庚蹲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装水的小石碗,摆在石钵旁边。
“都跳进去吧。”
黑球们一个接一个,跳进石碗之中。碗里的水很快变成黑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灰味。
“这……”
春衍握着笔,目瞪口呆,“他们这是……”
直至水彻底变黑,长庚抬抬手,想往碗里跳的小黑球们才一个个停止跃跃欲试。
他把碗递到春衍面前,“怎么样?这个可以当墨汁吗?”
这……
春晚咽咽口水,看了看地上以及石缝间半点也没变少的小黑球们,“应该……可、可、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