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你觉得自己不正常?”
谢轻俞的步子并不快,可以说是慢慢悠悠地溜达,看上去丝毫不着急。而身后的李明皓就更没有急切的概念。
于是两人竟也在这地方若无所觉地聊了起来。
李明皓模仿着前方人的步子向前走。
“嗯。”
他学的很像,将谢轻俞走路时那种稳健却看上去轻盈的步子学了九分。
谢轻俞还记得的,李明皓刚和他见面时走路还不是这样的。
他当时每个步子的距离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样,落脚的轻重都几乎相同,像是机器走出来的。
而且他从来不走前面,总是习惯性跟着前方人的脚步往走,藏在对方的影子里。
“我应该是想当个正常人的。”
李明皓跟在谢轻俞身后,又说了一句。
谢轻俞虽是跟他聊着,眼神却没看他,脚步依旧慢悠悠的,
“模仿怎么能成为正常人?”
“学习是从模仿开始的。”
李明皓没应他,少见地提出了反驳。
不知为何心情不错,谢轻俞竟也没终止话题,还是心平气和地和他聊着,
“人是一具躯体裹着繁杂的欲望,你没有自己的欲望,怎么能称得上是人?”
“我有的。”
在谢轻俞身后两步的位置,李明皓向左微微歪了歪头,一双深黑色的瞳仁干净又清透,像是颗透明的玻璃珠。
他安静地望着谢轻俞的背影,如同一道跟随在身后的影子。
谢轻俞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视线往后一瞟,就看见李明皓正模仿着做出自己习惯的小动作。
“啧。”
皱了皱眉,谢轻俞啧了下嘴,心里感到了几分烦躁。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所以也不再费这事。
但看见别人故意复制自己的行动,果然还是很不爽。
谢轻俞从不为难自己,随手从袖子里摸了把刀往身后划过去。
他没认真,也还到不了真砍死他的地步。只是随意地抒发下内心的不爽,所以李明皓理所当然地避开了。
挽了个刀花,谢轻俞把刀又收了回去。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李明皓并没说什么,不跟之前一样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这代表着在对方的逻辑里,他的反击是“合理”的。
所以刚刚他果然心里没好事。
这人就是这点让人烦不胜烦,没有杀意就算了,连恶意都没有,行动力也强,所以根本无法预料对方什么时候会坑自己一把。
谢轻俞手又痒了,摩擦了两下手里的刀,还是没再动作。
倒也不是他不存在的良心发现了,而是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之前绑领路人的位置。
两人停下脚步,不待谢轻俞说,李明皓就自发地把能力解除,露出了原地满脸怨恨的领路人。
“......两位好啦。”领路人语气幽幽地说,搭着他那张死人脸和周遭的雾气,看上去倒有几分渗人。
不过站着的两人自然是没有怕的。
嘴角敷衍地勾起抹笑来,谢轻俞分外礼貌地催促对方继续发挥自己的职责。
领路人要气死了。
“二位不是并不急吗......”
看得出来对方对被迫待在原地和一堆触手友好相处这件事十分怨念,听到谢轻俞的催促,他胸腔上下起伏着,此时明显是要罢工的节奏了。
但谢轻俞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更别说他连人都不是。
笑眯眯地瞧着他,谢轻俞倒也没生气,只是顺手一样手里没放下的刀就再次发挥了作用。
银芒闪过,领路人瞳孔一缩,却是根本反应不及,脖颈上就已经多出了把刀,刀刃还紧贴着他的喉管。
他下意识吞咽下口水,喉结扫过刀刃,割流开几抹乳白的雾气。
谢轻俞把刀扶的很稳,向左侧歪了歪头,朝对方露出了自己的虎牙,笑着唤回了他黏在刀上的思绪,
“其实。我也不介意挨家挨户敲门问问的。”
“我记得村长的胳膊可以接回去,那你的脑袋可以吗?”
谢轻俞很有礼貌地问他。
他当然没试过,也不想试。
所以领路人屈服得很快。
双方成功达成共识,于是三人再次前行。
这次路上没再遇到什么,他们很快就穿过雾气,到了裁缝铺前。
那是间并不算大的铺子,门是开着的,能让人看见里面堆积着的各式布料和半成品衣服,满满当当地挤满了整间铺子。
门外放着几个支架,上面挂着许多布匹,就这么大咧咧地放在外面,看上去并不怕受潮。
屋里看上去还有两间屋子,虚掩着门,按布局来说应该是用来量尺码和裁衣的。
拿着钢尺的铺子老板此时正站在铺子外,面色阴沉地盯着来得格外晚的几人。
他的视线略过了漫不经心的谢轻俞和一无所觉的李明皓,直接定在了来领路的那个异人身上。
两人看上去应该是有什么仇怨,致使对方一开口就是指责,
“怎么这么晚,你知道你们耽误了多少事吗?!”
眼神还盯着领路人,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领路人本身就闹气,又想到这一路上自己的不容易,哪能让他说了去?
当即就是反驳,“怎么,你个光等着的人还先觉得受累呗?”
“干好你该干的事就得了,还没出力了就先披着虎皮威风起来了呗,也不看看自己一身猴毛穿不穿的上。”
一旁的谢轻俞左看右看,欣赏了一下两人的针锋相对,后撤了几步缩小存在感安心吃瓜。
他猜铺子老板之前应该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子,毕竟对方看上去吹胡子瞪眼的动作着实让人熟悉。
两人的争吵还没停止。
“哈。”铺子老板讽刺地笑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反击,
“那我好歹也是有层虎皮,不像你啊,跑腿这活还不是你抢着才能干的?”
这件事明显是戳到了领路人的痛脚,“你......!”
火气呼呼往上冒,他瞪着眼盯着那张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脸。
他本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个整天只能困在铺子里的老东西,顺道嘲讽一下的,结果根本就忘了自己从来没吵过对方这回事。
现在倒是被他抓着迟到这点不放。
要不是一开始那个高个的冷着一张脸不让自己敲门,之后那个笑得让人害怕的人又中途跑了,他能晚?能让这老不死的逮着不放?!
......等等,游客?
他突然想到了这两个古里古怪的游客,眼睛咕溜溜转了几下,本来要说的话就给咽了回去。
紧接着朝对方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反正我的事已经做完了,现在是你的工作。”
以这家伙的性格,肯定会跟这俩游客起冲突。
明明看上去没占到便宜,他却像是吵赢了一样,高高扬起头,故作怜悯地看了对方一眼,一点提醒意思都没有的扭头就走。
铺子老板下意识觉得不对,眉头皱着,本能地往前追了几步,发现后又急忙停下。
神经病一样。
看着对方渐渐消失的背影暗骂两声,他就把视线收了回来。
瞟了一眼之前自己并没几分上心的游客,也没太多在意,直接就引着他们进了屋。
一踏进房门,谢轻俞就发现这里可比看上去乱的更多,布匹堆了满地,几乎没下脚的地方。
不知道底下哪匹布最后要裁下来穿他身上,谢轻俞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布匹的缝隙里穿行,顺带着提了李明皓一句。
揣着手,谢轻俞走到中心,绕着周围打量了一圈。
这里的布料有整匹的也有碎布,颜色从鲜亮到暗沉应有尽有。
材质也各异,麻布棉布甚至看上去还有绸缎的。不过当然,谢轻俞不敢用,谁知道是从哪来的。
思考间,他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普通棉布,黑色,形制类似战国袍,有暗纹,看上去似乎是鱼纹。
但村长当时说的是“合适”,完全按照身上这件衣服推测估计不太可能。
错选了布料,估计会影响到明天的“安排”。
一挽自己这身宽大的袖子,谢轻俞仰起头,抬手去摸墙上挂起来的棉布,同时也不忘问铺子老板,
“村长说要的布料,是什么样的?”
手指堪堪触及布匹,指尖一顿,谢轻俞不用老板解释就突然明白了意思。
灼烧感。
指尖像是被火烧一样,不断地像神经传递起火舌舔舐的刺痛。布匹上的花纹更是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如同无数条脱水的鱼,不断地扑腾着,密密麻麻,旋转着游动,直往人眼里钻。
“看来这匹布不适合你。”
谢轻俞听见铺子老板故弄玄虚的声音。
一转头,就看见对方只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看向自己的视线,依旧在椅子上坐得稳如泰山,而脸上是早有预料的皮笑肉不笑。
看上去直叫人窝火。
眯起了眼,谢轻俞脸上看不出什么怒色,反而是嘴角的笑又扩大了一点。
非但没有收回手,他用力攥住布匹往下一拽。
他看得清楚,上面的布是用带夹子的衣架挂起来的。所以这么一拽,布匹直接就从中间断裂开来。
“撕拉——”
这个声音听上去可比谢轻俞的话管用多了,铺子老板一下子就转过了头,瞪着大眼盯着正往下落的半匹布,急匆匆地撞开椅子就往外冲。
“你干什么?!”
他撕心裂肺地叫嚷起来,手里捧自己手里光泽一下子暗淡不少的布料,看上去无比的心痛,一张俊秀的脸都变得扭曲。
此时的谢轻俞正嫌弃地把依旧烫手的布匹给扔在一旁,没理会对方的叫嚷,而是抬头看向他的头顶。
上面摇摇欲坠的衣架上还夹着半匹布,被冲击力搞得不断晃动着。
终于,受不了地心引力的吸引,它和墙上的图钉一起回归了重力的怀抱。
“啊!”
正底下还无比心痛的老板刚好被衣架给砸了一头,他将将不过发了出一声惨叫,眼前就是一黑。
那夹着的半匹布糊了他满头。
只好腾出手去把头上的布给掀开。可铺子老板不过刚一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然后一股巨力袭来,他的手被迫就往后一扭。
“干什么?!”
他心里一突,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由于视线受阻,铺子老板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前面的人影,拼命地胡乱舞动手脚反击。
但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当然是无能为力,他的反击看上去并没有伤到对方几分,只是方便对方把他的两只手一起抓了起来。
“噫,这个是海腥味的啊。”
铺子老板听见前方的人嫌弃中又带着几分好奇地说着,紧接着他的手脚就被自己熟悉的布料给捆了起来。
是海蓝半米长的那块丝绸!他打算留着之后裁腰封的!
铺子老板气得鼻子都歪了。
但还是无可奈何,那手随后按着他的肚子就跟个卡车压着一样,差点把自己的早饭都给按吐出来。
铺子老板很快就被包成了粽子。
“搞定!”
谢轻俞满足地拍了拍手。
此时的铺子老板浑身都花花绿绿的,身上的“绳子”全都是他就地取材拿地上的碎布料充当的。
铺子老板现在看上去可比刚刚对自己幸灾乐祸的脸要好看多了,至少光从颜色上就丰富了不少。
一把把铺子老板头上的布匹扯开,谢轻俞这次是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鞭子,手一抖,鞭子两侧的倒刺就翻了出来,发出莹莹的白光。
他蹲下身,很是礼貌地去询问对方,
“请问,现在你有时间解释一下什么是‘合适’了吗?”
一笑,漂亮的虎牙又露了出来。